丰邑侯府中的气氛变得比乱兵来袭时还要紧张。
上官沅芷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从房间中传出,似一只只无形的手,在姜远的心肝上猛攥。
在大周现有的卫生条件下,妇人生孩子就是在赌命,一只脚在阎王殿反复晃荡。
姜远一手握着拳击在另一只手掌之上,烦躁又担忧的在房前来回走动,比一人面对十万敌军还慌乱。
黎秋梧与小茹、高璐,杜恒祥夫妻也在房外陪着,他们也着急,却是帮不上一点忙。
小茹与黎秋梧双手紧握着,看看房门,又看看焦心的姜远,小声安慰道:“夫君,沅芷姐姐会母子平安的,别太担心。”
高璐也道:“叔叔勿慌,芷儿妹子身子一向很好,不会有事的。”
姜远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缓了缓,实则心里还是慌得不行。
上官沅芷的临盆时间应该在半个月之后,此时却突然提前生产,姜远暗猜是上官沅芷在乱军来袭时,心中定然极度紧张,整个人的神经都崩紧了。
且她又擂鼓助阵,长敲战鼓费了极大的体力,在退敌之后,姜远归来,上官沅芷整个人松驰下来,以致胎气大动才导致了产期提前了这么多。
老话常说,七活八不活,高璐早产之时就是七个月,但如今上官沅芷却是九月多一点,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姜远根本不清楚。
好在姜郑氏有先见之明,早在上官沅芷刚怀孕时,就安排了两个稳婆住进了丰邑侯府。
王氏与高璐生产时,这两个稳婆都出了力,算是经验丰富了,此时倒也不需要临时去找人来接生。
丫鬟们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去,却始终没有听见孩子响亮的哭声,反倒是上官沅芷的呻吟声变得微弱起来。
此时胖四领着一个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急步而来,老远就喊道:“少爷,大夫来了!”
姜远抬头一看,正想喝骂胖四,怎的领了个黄毛丫头来。
却见得高璐急奔而出迎上那少女,大手抓着那姑娘的手腕,一脸欣喜之色:“钟姑娘你可来了,快快与我妹妹看看!”
来的这姑娘,正是曾为高璐接生的回春堂老大夫的孙女,钟瑶。
当初高璐早产时,稳婆说要么保大,要么保小,最后却是这钟瑶出手,才保她母子二人平安。
钟瑶也不怠慢,也未与任何人见礼,背着药箱径自进了产房。
姜远看着身形娇小,样貌不过十八的钟瑶,满脸疑色:“高嫂嫂,这…”
高璐正色道:“叔叔勿忧,当初奴家生孩儿时难产,就是这小钟大夫救治的,您可放心。”
杜恒祥也道:“贤侄,吾儿所言千真万确,当时确是这小钟大夫妙手回春,救吾儿于危难。”
小茹也猛点头:“对的呢,当时茹儿也在场见证。”
姜远听得他们都这般言之凿凿,想来这钟瑶的医术不能以外貌与年岁来评判,倒也稍松了口气。
但这一次,钟瑶进去后不久又出来了,问道:“谁是产妇的夫君?”
姜远上前一步,急道:“我就是!敢问大夫,我娘子如何了?”
钟瑶正色道:“产妇胎位很正,胎儿也不算太大,您尽可放心。
只是要生产,可能还要等上一些时间,您可命人煎熬一些补品给产妇服用,以增其气力,人参最好。
如若没有人参,红糖水或者当归生姜羊肉汤也可。”
姜远立即点头:“有的,都有!”
小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来,转头就往一侧跑:“宝库中有人参,我去取来!”
钟瑶交待完,又转身进了产房,姜远则追着小茹往宝库跑。
二人进得宝库,在一堆盒子中一阵翻腾,寻出一个精美的玉石盒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只百年老参。
姜远拿了那老参便往厨房跑,像砍萝卜一样将山参剁得稀碎,取了些大米混在一起熬煮。
“夫君,妾身来煮便好。”
小茹见得姜远亲自上手,连忙劝阻道。
姜远往灶台里边添着柴,强挤了个笑脸:“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小茹连了姜远的手,只觉他的手竟轻微颤抖着,惊道:“夫君,您不要太紧张,小钟大夫都说没事,您…”
姜远揉了揉脸:“我不紧张,芷儿没事,我知道!”
小茹轻叹一声,当初在章夷县时,姜远为救她而手刃兵卒时,那只握刀的手都没颤过,此时却不停的颤抖,就说明他现在是极为害怕。
也说明,姜远对上官沅芷爱到了极致。
小茹本就多愁善感,轻抚了姜远的背,默默看着这个烧火煮粥的夫君,想来以后她生孩子时,姜远也会这般在意吧。
小半个时辰后,参粥已然熬煮好,姜远小心翼翼的将粥倒进碗里:“小茹,你将参粥端过去,为夫随后就到。”
说着将木盘塞在小茹的手里,一个箭步窜出了灶房。
姜远快速窜回小茹的房中,翻出一身干净的衣衫换了,又用酒精将双手淋了个遍,这才朝上官沅芷的产房奔来。
此时迈着小碎步,端着粥的小茹刚刚到得房门前。
“小茹,将粥给我。”
姜远接过木托盘,抬步就要进产房。
“夫君不可!”
“叔叔止步!”
“贤侄,万不可入!”
众人见得姜远要进产房,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上前相阻。
“贤侄,礼教不可违!产妇血污犯阳气,不可轻入啊!”
杜恒祥一脸正色的劝道。
黎秋梧也道:“夫君,妾身知道您担忧姐姐,杜伯父说的在理,您为男子,产房为血污之地,您万不可入,于您不利!”
姜远一脸郑重之色:“伯父,梧儿,此言差矣!芷儿是我的妻子,要生的也是我的孩子,我亲送吃食有何不可?
至于那什么血污冲阳气,更是无稽之谈!
孩子将到世上,是新生命的开始,也是我姜明渊生命的延续,该是欣喜之事!
至于,礼教,去他娘的礼教!”
姜远一番话下来,竟让众人无言以对,只得将路让了开来。
姜远是穿越过来的人,怎会信什么产房为不洁之地,他曾经所处的那个时代,丈夫陪产的多了去了。
姜远端着参粥推了门进去,将里面的丫鬟婆子惊得不行,倒是那钟瑶只是脸上闪过一丝小小的惊讶,并无太多异常。
“侯爷,您怎么进来了…您不宜进来…”
两个稳婆都是传统之人,哪能让男子入产房,即便是侯爷也不能乱了规矩,当下便要来劝。
姜远摇了摇头,冷声道:“尔等不必多言,做好你们的事便行!”
两个稳婆还想再言,却被姜远瞪了回去,便也不敢再说话。
上官沅芷正有气无力的呻吟着,听得姜远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看,也是大惊:“夫君…您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姜远将参粥放在桌子上,见得上官沅芷气色精神都还不错,稍放下了心来,手也不颤了。
姜远轻抱了上官沅芷的头,拿枕头帮她垫高了些,柔声道:“为夫怎的不能来,你为我生孩子受了大罪,我来陪着你。”
上官沅芷闻言眼中泪花闪烁,却是摇头道:“夫君,您快出去,莫让污血冲着您的阳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者,与礼教不符。”
姜远拿过粥碗,轻声道:“什么血污犯阳气,都是瞎扯蛋,咱们在沙场上杀得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也没见什么血污犯阳气!
你冒着风险为我延续香火,为夫还不能来陪着你么,哪有这般道理!
再者,孩子是新的生命,就像那柳树刚发的芽,这是大吉大喜之事,怎的就会冲了阳气!
至于礼教,你看为夫是尊礼教的人么?来,喝粥,有了力气,才能给为夫生大胖小子!”
“不一样的…”上官沅芷还想再劝。
姜远不由分说,舀了参粥吹凉了些许,轻轻喂到上官沅芷嘴边。
上官沅芷看着这个不顾血污冲了阳气,又于礼法不顾,执意要进来照顾她的夫君泪流满面。
此生能嫁这么一个男子,真乃人生之幸也。
钟瑶听得姜远那番话,一双凤目中也异彩闪动,她没想到一个堂堂侯爷,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钟瑶在燕安城中小有名气,接生的事也接过不少,但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像姜远这般,什么血污犯气,礼法教条都不顾,只顾妻子与孩子安危。
上官沅芷在姜远的服侍之下,将一大碗参粥喝了个干净,略白的脸色上也红润了许多。
“夫君,妾身好多了,您先出去吧。”
上官沅芷还是很信产妇血污犯阳气的说法的,喝完了粥,便又赶起了姜远。
再者,生孩子这种事,场面实是不雅,她也不愿姜远见着。
姜远刮了刮上官沅芷的鼻子,笑道:“为夫什么没见过,不就是生孩子嘛。”
这话让上官沅芷面色红透了,就连钟瑶都轻啐了一口。
姜远又正色道:“你别忘了,为夫也会些医术的,当初道爷被人砍得快成肉块,都那个鬼样子了,我不是一样将他救活了过来。”
一旁的钟瑶闻言,却是抬头疑惑的看着姜远,看得姜远有些不好意思。
姜远连忙道:“小钟大夫,你尽力施为,我不干预。”
钟瑶却是道:“小女子曾听我二叔说,前年这鹤留湾有个老道士被人砍了七刀,已经没救了,却被人硬生生的救了回来,莫非是侯爷所为?”
姜远也讶然,反问道:“那庸医…咳,那个老大夫是你二叔?我也只是侥幸,全靠他的冰片与人参。”
钟瑶听得姜远说了庸医两字,却是露齿一笑:“原来真的是侯爷出手。
我二叔的医术实则不弱,只是他老人家说,当时那道长失了大量的血,却是无能为力。
没想到侯爷竟有活死人之能,小女子实是佩服。”
姜远被一个小丫头夸赞,俊脸一红:“额,当时道长还没死,我也只是乱试一番,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侯爷过谦了,您医术精湛是我家二叔亲眼所见,他老人家不会夸大其词的。”
钟瑶说着盈盈一礼:“小女子对刀伤、箭伤也有些心得,但却不能将大量失血之人救活。
即便是小女子祖父也很难做到,不知侯爷是如何做到的?”
姜远一愣,随即笑道:“你想学?”
钟瑶自觉失言,连忙道:“是小女子冒昧了,此等绝技岂可轻易传予他人,侯爷恕罪。”
姜远眼珠子一转,见得这小姑娘如此年轻,就敢独自出来接诊,且又曾救了高璐母子,医术与年龄成了反差,若是再有得十几年,怕不是要成医圣?
姜远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倒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钟瑶医术虽高,但年岁必竟太年轻,闻听此言美目顿时一亮:“真的?!”
姜远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嘛…”
钟瑶立即问道:“侯爷有什么条件,您尽管说便是。”
姜远笑道:“当然是有条件的,你言称对刀箭之伤也有些心得,明年来我格物学院教书如何?三年为期。”
钟瑶愣住了:“教…教书?”
姜远道:“正是!我知道自古家传之学不外传,让你来教书,有泄你家绝学之嫌,你可仔细考虑,考虑好了随时可来找我,咱们详谈。”
上官沅芷见得姜远见人才就想收进囊中,四处打别人的主意,不由得想笑,刚笑了一声,就觉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姜远再顾不得蒙骗钟瑶,连忙握了上官沅芷的手,急问道:“芷儿,可是要生了?”
钟瑶也随之心神归位,让两个稳婆当助手,开始忙活起来。
这回是真要生了,上官沅芷痛得哇哇大叫:“夫君…我好疼…”
姜远也是满脸紧张,低吼道:“芷儿…加把劲,孩子的脑袋已经出来了…”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响起,丰邑侯府迎来了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