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走出病房，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奶奶的离去如同抽走了我生命中的某部分，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独。
我握紧手机，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等待接通的几秒仿佛被拉长成无尽的空洞，耳边是医院走廊里此起彼伏的仪器声与低语，却抵不过心里那片寂静的荒芜。\"嘟——嘟——\"
第三声时，李逸飞的声音穿过电流传来，带着惯常的沉稳：\"喂？\" 我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咙被厚重的悲伤堵住。阳光在睫毛上跳跃，我却像坠入冰窟，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老公...\"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成哽咽，\"我奶奶...去世了。\"
电话那头骤然静默。我能想象他蹙眉的模样——他总在这样的时候先敛去所有情绪，像把锋利刀刃收回鞘中。良久，他低声说：\"我马上到。你先去走廊尽头那个长椅等我，别乱走。\"挂断后，我攥着手机走向他说的位置。斑驳光影在水泥地上游移，像无数碎玻璃扎进瞳孔。
回忆忽然倒卷回二十多年前的某个夏日。七岁的我攥着妈妈病房门缝透出的微弱灯光，看着爷爷奶奶簇拥在刚出生的弟弟封若军周围。弟弟的啼哭像银铃般清脆，他们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仿佛我是透明人。妈妈躺在床上的虚弱呼唤被淹没在欢闹声中，我只能蹲在墙角，数着地砖上的裂缝。那一刻，我像被扔进冰窖的雏鸟，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妈妈出院后，爷爷奶奶搬进了封家住了一段时间。他们每天围着婴儿床转，给弟弟买新玩具，而我只能看着自己的旧书包发呆。直到弟弟上了初中，他们才搬回老宅，却再没提起那段“代养”的时光。爷爷十年前病逝时，我守在IcU外，看着奶奶瘫坐在长椅上喃喃“老头子走了，这下真没人了”。如今，连她也要消失在这片白茫茫的医院里。
泪水无声淌下时，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李逸飞的身影撞进视线。他风衣上还沾着律所的褶皱，显然是从工作中直接赶来。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径直将我纳入怀中。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却驱不散骨髓里的冷。他手掌抚过我发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我们就这样在光影交错中僵立着。
远处传来护士的呼唤，我木偶般被他牵着走向病房。推开门，消毒水气味刺入鼻腔。奶奶的床铺已被收拾整齐，只剩窗台上她最后一盆绿萝垂着叶尖，在风中轻轻晃荡。这盆绿萝，正是十年前爷爷去世后，奶奶执意从老宅搬来的——她说绿萝能“吸晦气”，却不知那蓬勃的枝叶里，藏着多少她没说出的话。
李逸飞忽然停住脚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与怜惜。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纸巾，他细致地、轻柔地擦去我脸颊的泪痕。那动作仿佛生怕会弄疼我一般，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他内心的细腻与对我的关怀。
李逸飞轻声问道：“奶奶的尸体呢？” 我哽咽着回答：“被我爸妈送去殡仪馆火化了。我们得赶紧回家设灵堂，还要通知警婷、警钟以及沈新颖回家，他们的太奶奶去世了。” 说着，我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李逸飞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安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先等一下，我给他们打电话，然后我们一起回老宅。” 他拿出手机，开始逐一拨打电话，通知每一个家人这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在等待的间隙，李逸飞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时而安慰我几句，时而默默地给我递上纸巾。他的存在让我感到一丝温暖和依靠。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有他在身边，我心中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终于，电话都打完了。我们一起踏上了回老宅的路。一路上，李逸飞开车很稳，他时不时地通过后视镜看看我，担心我的情绪。回家的路上，我的思绪纷飞，奶奶的音容笑貌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艰难的告别，但我有家人陪伴，有李逸飞在身边，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
回到老宅，我和李逸飞便着手准备设灵堂，为奶奶守灵。这座百年老宅的堂屋此刻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青砖地面泛着冷冽的光，雕花木窗半开着，微风拂过，带起一缕淡淡的檀香。
李逸飞沉默地陪我走进库房，找出尘封已久的灵堂用具。樟木箱里整齐叠放着褪色的白布幔、锈迹斑斑的铜香炉和几盏未点过的长明灯。他戴上手套，细致地擦拭每一件器物，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沉睡的岁月。我望着他微微躬身的身影，西装革履的他此刻像一位虔诚的守护者，指节分明的手掌抚过灵堂用品时，竟显出一种与平日商场精英截然不同的温厚。
我们先将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擦拭干净，李逸飞踩着木梯将白布幔悬挂在梁柱间，素白如雪的布料垂落至地面，如同奶奶生前最爱穿的那件旗袍下摆。我在桌案中央摆上奶奶的遗像——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她戴着银簪，眉眼含笑地望着前方。李逸飞轻轻托起骨灰盒，那檀木盒上雕着莲花纹，他凝视片刻，才郑重地将其安放在遗像前的红绸缎上。
供品是李逸飞提前准备的。他记得奶奶生前最爱桂花糕与佛手柑，特意驱车去老字号糕点铺买来冰镇好的桂花糕，又折了几枝新鲜的佛手柑摆在青瓷碟里。香烛是他从佛具店精挑细选的沉香线香，点燃时烟雾袅袅升腾，在灵堂上方织出一片朦胧的青纱。我跪在蒲团上望着这一切，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他蹲下身，将纸巾递到我手中，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我的手背，那温热的感觉像一簇小火苗，短暂地灼暖了心底的寒意。
暮色渐浓时，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我倏然起身，膝盖因长时间跪坐而发软，李逸飞及时扶住我的手臂。城南和余金容拖着疲惫的身影走进堂屋，父亲眼角的皱纹比记忆中更深了，母亲鬓边的白发在暮光中泛着银丝。他们手中捧着的骨灰盒被红绸包裹着，仿佛那是一个需要被温柔对待的沉睡的生命。
母亲将骨灰盒交到我手中时，指尖微微颤抖：“你奶奶走得安详，殡仪馆的人说火化时天空出现了彩虹...”她的声音哽咽在喉间，父亲别过头去，用袖口擦拭眼角。李逸飞默默接过骨灰盒，重新安放在供桌上，又点燃了三支新香。檀香与沉香的烟气交融在一起，在灵堂里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悲伤之网。
就在这时，灵堂里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像是寂静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激起一圈涟漪。我慌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幼儿园张老师熟悉的号码。李逸飞立刻停下添香的动作，侧身靠近我，目光中透出询问与担忧。
“喂，张老师？”我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喉咙像被砂纸打磨过般疼痛。电话那头传来老师焦急的声音：“李太太，你们家三胞胎今天还没人来接呀？其他小朋友都走了，就他们三个在活动室等着呢。您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帮忙联系家人？”
我的眼泪再次涌上眼眶，哽咽着说道：“张老师，对不起...今天上午，他们的太祖奶奶去世了。我爸妈去殡仪馆处理身后事，我和逸飞在老宅设灵堂...一时间忘了去接孩子...”话未说完，喉咙便被巨大的悲伤哽住，手机里传来老师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后，张老师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坚定：“哎呀，真是难为你们了。节哀顺变啊！你们家在哪里？发个位置给我，我现在开车把三个孩子送回去。我也顺便来给老太太上炷香，孩子交给家长我才放心。”
我慌忙报出老宅的地址，李逸飞早已掏出手机打开定位共享，将链接发给了老师。挂断电话后，我瘫坐在蒲团上，望着奶奶的遗像喃喃道：“奶奶，您最疼爱的重孙还在幼儿园等着呢...”李逸飞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稍稍安定下来。他低声说：“别担心，张老师会照顾好孩子的。我们先准备些茶水，等会儿她来了也能歇歇脚。”
灵堂的寂静被一阵窸窣声打破，封城南和余金容听闻孩子还没接回，脸上浮起自责的神色。母亲匆忙起身去厨房烧水，父亲则默默擦拭起供桌上的香灰。李逸飞将我扶到厢房休息，递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你嗓子太哑了，先润润喉。我去门口等张老师，免得她找不到路。”
暮色愈发浓稠时，老宅青砖院墙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李逸飞快步迎了出去，我透过半掩的雕花木窗看见张老师抱着最小的女儿，另外两个双胞胎女孩牵着她的手，蹦跳着往灵堂方向走来。她穿着素色旗袍，臂弯里还捧着几枝白菊，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张老师，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红着眼眶迎上前，张老师将孩子交到我的怀里，轻声说：“快别这么说，老人家仙逝是大事。这三个小宝贝一直念叨着要见太祖奶奶，我路上还哄他们说太祖奶奶去天上当星星了。”她转头望向灵堂，目光落在奶奶的遗像上，郑重地行了一个鞠躬礼。
孩子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胞胎儿子挤进我怀里，女儿死死攥着我的衣角：“奶奶，太祖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封城南蹲下身，将骨灰盒轻轻转了个角度，让孩子能看到奶奶的照片：“太祖奶奶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会在天上看着你们乖乖长大哦。”李逸飞不知何时拿来三块温热的毛巾，蹲下身细致地为每个孩子擦拭脸上的泪痕。
张老师环顾着灵堂，目光犹如扫描仪一般，扫过供桌上的桂花糕与佛手柑，轻声叹息道：“老太太走得安心，你们家这灵堂布置得犹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真细致。”她迅速掏出手机，如同摄影师捕捉美景一般，快速拍了几张灵堂的照片：“我给孩子们留个纪念吧，等他们长大了，也能看看太祖奶奶最后的辉煌。”余金容端来茶水和点心，张老师婉言谢绝后，执意要帮忙看护孩子，好让我们能全心全意地守灵。夜色如墨，渐渐深沉，然而灵堂的灯火却愈发璀璨明亮。三胞胎在张老师轻柔的安抚下，宛如三只乖巧的小绵羊，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母亲余金容和父亲封城南一同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面条放在餐桌上，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有些不满。我看着父母，语气略带抱怨地说道：“爸妈，张老师可是第一次来咱们家啊！怎么能让她吃面条呢？这也太简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