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湖边显得格外突兀。
宋祁年拧动钥匙,伏尔加轿车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随即稳定下来。
车灯如两柄利剑,再次撕开了前方的浓稠夜色。
他握着方向盘,正准备踩下油门。
就在这时。
“站住!”
一声清脆的呵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
宋祁年踩油门的脚顿住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去。
刚才那两个被他教训得屁滚尿流的混混,又回来了。
他们一瘸一拐,互相搀扶着,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的兴奋。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因为光线太暗,看不真切,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一个比两个混混要矮上一些的身形。
叫来的大哥?
宋祁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京城的混子,看来记性都不太好。
他熄了火。
车灯瞬间熄灭,世界重新被黑暗吞噬。
他推开车门,不急不缓地走了下来。
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车旁。
晚风吹动他呢子大衣的衣角,猎猎作响。
“怎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刚才的教训,还不够?”
那两个混混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但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影,却往前踏了一步。
宋祁年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对方的脸。
是个硬茬子?
他心里冷笑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
既然来了,那就一次性把事情解决干净。
也省得以后总有苍蝇嗡嗡叫。
他刚准备开口,放出更狠的话。
那道人影却已经快步冲到了他的面前。
速度很快。
宋祁年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只听咔哒一声!
一阵冰冷的触感,瞬间锁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那是一种他无比熟悉,却又完全没想到的感觉。
手铐。
宋祁年脸上的冷笑,僵住了。
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副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光泽的金属手镯,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这算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
借着朦胧的月色,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
不是什么膀大腰圆的混混头子。
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一身藏蓝色警服的年轻女人。
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扎着利落的马尾,一张瓜子脸上满是未经世事的稚气和不容侵犯的正气。
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黑曜石,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地瞪着自己。
“警察!”
女警的声音清亮又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一只手牢牢抓着手铐的另一端,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枪套。
那架势,仿佛宋祁年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就是你,把他们两个打成这样的?”
她的语气,是质问,是训斥,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询问的意思。
说完,她甚至不给宋祁年任何开口解释的机会,手上猛地一用力。
“别废话!”
“有什么事,跟我回所里说清楚!”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宋祁年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女警身后。
那两个混混,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那个手腕被掰断的家伙,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另一个捂着胸口的,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们看着宋祁年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送上审判席的囚犯。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宋祁年的心头。
他宋祁年。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待。
还是被两个他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女警察身上。
“同志。”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
“你确定,你搞清楚情况了?”
“搞清楚?”
女警柳眉倒竖,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了。
她回头指了指那两个“受害者”。
“一个手腕骨折,一个胸口软组织严重挫伤!”
“人证就在这里,伤情也一目了然!”
“你还想说什么?说他们是自己摔的吗?”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作恶者的愤慨和对受害者的同情。
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的脸。
看着她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却写满了“我抓到坏人了”的眼睛。
宋祁年心里的那点火气,莫名其妙地就散了。
他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这丫头,是从警校刚毕业的吧?
这么天真?
跟她在这里争辩,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他能说什么?
说这两个人想抢劫我?
证据呢?撬棍已经被他扔进后海里了。
说他们先动的手?
谁信?
一个西装革履,开着伏尔加轿车的体面人,被两个穿着喇叭裤的穷小子打劫?
说出去,怕是连眼前的这个女警察都不会信。
她只会觉得,这是为富不仁的恶霸在欺凌弱小之后,编造出的可笑谎言。
跟这种一根筋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得让她自己去看,去听去碰壁。
想到这里,宋祁年彻底放弃了在现场辩解的念头。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好。”
他看着女警的眼睛,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我跟你走。”
他顺从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这个干脆利落的反应,反倒让女警愣了一下。
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男人,会这么轻易地束手就擒。
“咔哒。”
另一只手铐,也扣了上去。
冰冷的金属,彻底锁住了宋祁年的双手。
那两个混混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警察同志,您可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就是他,刚才差点把我们打死!”
他们一唱一和地开始卖惨。
女警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他们有些聒噪。
她抓着手铐的链子,就要押着宋祁年离开。
“等等。”
宋祁年却站着没动。
女警回头,不耐烦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想耍花样?”
宋祁年没理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那两个混混身上。
他的眼神很淡,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伪装出来的可怜。
“我去警局,可以。”
“不过,”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他们两个,也必须一起去。”
这话一出,两个混混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那个断了手的急忙喊道:“警察同志,我们是受害者啊!我们去干嘛?”
“对啊对啊,我们伤得这么重,得去医院啊!”
宋祁年笑了。
他看着一脸迟疑的女警,慢悠悠地开口。
“怎么?”
“公安办案录口供,难道不需要原告和被告双方都在场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还是说,这位警察同志,你习惯了只听一面之词,就直接定罪?”
“你!”
女警被他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
她当然知道办案流程。
只是看那两人伤得不轻,下意识地就把他们当成了纯粹的受害者。
现在被宋祁年这么一将军,她那点刚出警校的经验,顿时就不够用了。
“或者……”
宋祁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施压。
“是他们两个不敢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两个混混。
“心里有鬼,不敢当面对质?”
那两个混混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神开始躲闪。
女警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虽然年轻,但并不傻。
一丝怀疑的种子,终于在她心里种下了。
她咬了咬嘴唇,脸上闪过一丝决然。
“少废话!”
她冲着那两个混混一挥手。
“都给我带走!”
“回所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