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姜晚晴不再看田小菊那张彻底扭曲,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院门。
“晚晴,你听婶子说……”
“砰!”
话没说完,那扇薄门板带着一股冷风,狠狠拍在田小菊鼻尖前。
震得门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田小菊被那关门的声音耳朵里嗡嗡响。
她愣在当场,几秒钟后,那点卑微彻底烧成了泼天的怒火。
什么东西,好歹当过一家人,她儿子伤成这样,姜晚晴都不说关心一下,瞧那冷冷的样子,白瞎她儿子惦记她做的饭。
“姜晚晴!”
她猛地拍打着门板,尖利的声音十分难听:“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黑心烂肺的玩意儿!”
“我家政然哪点对不起你?他遭这么大罪,就想吃口你做的汤你都不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还是让狗吃了!”
“活该他不要你!就你这冷心冷肺的德性,这辈子都别想有人真心待见你!”
“我呸!小贱蹄子!不得好死!”
骂人的话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砸在紧闭的门板上,田小菊骂得脸红脖子粗,胸口剧烈起伏。
直到嗓子眼发干发疼,她才猛地刹住,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抹着红肿的眼睛,一扭身,踩着脚后跟风风火火地往回走。
姜晚晴不做,她做!
田小菊咬着后槽牙冲进自家厨房。
不就是疙瘩汤吗?她姜晚晴能做,自己也能做!
她手忙脚乱地舀面、倒水,筷子在碗里胡乱搅和着,面疙瘩有大有小,水多了加面,面稠了添水。
半个小时后弄出一碗疙瘩汤汤,她把汤倒进饭盒里,滴了几滴香油,撒了点盐花,她闻着味儿大差不差。
弄好了,她揣上饭盒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县城医院。
一来一去,田小菊被累的快晕倒了。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端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进病房。
“儿啊,醒醒,看看娘给你端啥来了?”田小菊忍着恶心道,“你猜怎么着?妈刚才去晚晴那儿了,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
“她总算…总算心软了!这不,刚做好就让我给你送过来,还温乎着呢!快趁热尝尝,就是你惦记的那口!”
陆政然原本昏沉地闭着眼,听到‘晚晴’两个字,眼皮猛地一颤,挣扎着撑开了一条缝。
他像是被注入了点力气,艰难地侧过头,目光死死黏在那碗汤上,嘴唇翕动,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
“快喂给我喝。”
田小菊心头一酸,赶紧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小心地送到儿子嘴边:“来,慢点……”
陆政然张开嘴,将那勺黏糊糊的面疙瘩含了进去。
只一秒。
他咀嚼的动作僵住了。
“噗——!咳咳咳!”他猛地将嘴里那口汤全喷了出来,溅了田小菊一手一脸。
紧接着,他手臂猛地一挥,把饭盒打翻在地,黏黏糊糊撒的哪儿都是。
“娘……”陆政然的声音嘶哑得破了音,他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田小菊,“你骗我!你骗我!这根本不是她做的!根本不是那个味儿!”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自嘲一笑:“她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肯满足我。”
田小菊叹了口气。
造的都是什么孽啊,好端端的家里出事。
儿子也跟疯了一样,惦记姜晚晴干啥?
心里烦的不行,田小菊看着满地狼藉,扫了眼,看到站在窗户边上发呆,也不说过来帮忙的杨苏苏。
“杨苏苏!”
田小菊唾沫星子横飞,没好气道:“你死人啊,眼瞎了?没看见地上摔了东西?还不赶紧给我收拾干净,手脚利索点!养你吃干饭的?”
杨苏苏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她忍着心里的火气,走过去把地上的垃圾收拾了。
另一边,姜家。
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外面喧闹的尘土气。
沈玺越手里拎着个半旧的网兜,里面沉甸甸地装着几个红彤彤、圆溜溜的东西。
现在不用看书,姜晚晴趁着不收东西的时候,在屋里对账本:“沈教授。”
沈玺越把网兜放在姜晚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方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托人从外面捎的,尝尝。”
姜晚晴的目光从手里的账本移开,落到那兜鲜艳的苹果上。
红得透亮,表皮光滑,散发着一种清甜干净的果香,在这灰扑扑的年代里,显得格外稀罕诱人。
她没客气,伸手就拿起一个最大的,袖子随意擦了擦,送到嘴边。
“咔嚓!”
清脆的声响。
饱满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带着微微的酸,更多的是沁人心脾的甘冽,一下子冲淡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田小菊的哭骂带来的那点晦气。
姜晚晴满足地眯起了眼,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像枚小小的月牙。
“好吃!”她咽下果肉。
这个天儿能吃到这么甜的苹果,实属不易。
沈玺越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没说什么,只是随意地拉了把凳子坐下:“外面快开始了。”
“嗯。”
姜晚晴应着,又大大地咬了一口苹果,腮帮子鼓鼓的,心情肉眼可见地飞扬起来。
院子里临时空地上,几条长板凳拼成的‘柜台’后面,几个大箩筐里分别装着玉米茬子、高粱米、还有些杂豆。
“我打算算完账就挂牌子。”
鸡毛鸭毛能换粮食的事儿传出去,小姜同志已经不需要跑很远的地方去收了,牌子一亮,自然有人过来。
沈玺越没说话,拿过她的账本,看了眼,帮她把账算好。
姜晚晴吃了个苹果的功夫,活被他干完了,忍不住给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沈教授,算账都这么厉害。”
“你现在这坐着喝会儿水,我把苹果拿去给我娘和文进尝尝。”
沈玺越颔首。
林禾和姜文进心情都不大好,看到有苹果,才勉强起来,吃了甜滋滋的苹果,林禾心情好了不少。
姜文进又有劲干活了,去外面把牌子挂上。
姜晚晴则戴上套袖,站在板凳后面,准备干活。
片刻功夫,人群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晚晴啊,看看我这鸭毛,刚褪的,绒厚着呢!”
姜文进一瞅这人太多了,手放在嘴边大喊:“排好队!都排好队!”
“姜家丫头,先称我这鸡毛,两大把!”
“我这有鹅毛!纯白的!”
箩筐、扁担、各种装着禽毛的布口袋挤挤挨挨,有不少隔壁生产对的人都闻风过来了,人把门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一个穿着半新蓝布褂子的干瘦妇人,手里捏着一小撮灰扑扑、明显品相不佳的鸡毛,硬是从人群侧面挤到了最前面,胳膊肘毫不客气地撞开了旁边一个排队的老头子。
正是顾新民的娘,魏凤英。
她下巴习惯性地抬着,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倨傲,把手里那点寒碜的鸡毛往姜晚晴面前的秤盘上一丢,声音又高又亮,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晚晴,先给婶子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