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腊月二十八,陈默重生回来的第二个春节了。
陈默小时候特别喜欢过春节,而特别喜欢在外公外婆家过节。
至于原因嘛当然是陈默外婆算上张新萍一共就四个孩子,人多热闹。
可惜陈默外公去世、大舅因工作原因居家搬去了长安鄠邑,外婆家里的年就再也凑不齐人了。
不是这家缺席就是那家缺席,越往后越少了年味。
陈默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有难以忘记的某个瞬间,他是有的。
初中一年级过年期间陈默和李俊涛去网吧通宵玩大话西游,早上8点才回家,一觉睡到下午五点。
迷迷糊糊间就听见电视里的歌声:
“财神来敲我家门
娃娃来点灯
新夜红包加鞭炮声
多财又多福”
刚醒来的他并没有挨骂,而是听见张新萍说醒了就收拾收拾快要吃饭了。
这个画面,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
天府云栖小区的腊梅开得正好,金蕊缀在虬枝上,暗香浮过落地窗飘进屋里。
陈国辉蹲在花园里修剪枯枝,手里那把园艺剪寒光凛凛,倒比当年厂里车床上的铣刀还亮堂。
“爸,物业刚送的年货放车库了。” 陈默拎着车钥匙从负一电梯出来,黑色羊绒大衣显得身材修长。
祖母绿的宾利静静泊在车库里,车头那只展翅的“b”字徽标映着顶灯,审丑第一人陈默不接受cpU,觉得还是好看。
张新萍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印着油渍的牡丹花:“你二姨刚来电话,说李志勤初四接亲,想借你那辆绿车子当婚车。”
她掀开砂锅搅了搅蹄花汤,乳白汤面上浮着几粒红枸杞,“我说你肯定答应,你二姨偏要你亲自回复过才安心。”
“借就是了。”
陈默把车钥匙抛在玄关柜的紫檀托盘里,清脆一声响。
柜面摆着去年拍摄全家福,大家都笑得格外灿烂。
他腹诽老母亲不识货,什么叫绿车子,那是宾利啊word妈。
从老娘的口中说出来怎么感觉和绿头苍蝇一个级别。
话说李志勤也是二姨家的孩子,是张志强的亲哥,至于张志强为什么不姓李,这里面确实有故事。
陈默二姨当初是不想生二胎的,但二姨夫觉得家里能添丁自然是好事,就说有了二娃跟你姓。
本来只是给二姨画个饼,结果没想到很快就有了。
二姨夫却反悔了,直摇头说不行,“跟你姓了那我不成上门女婿了?”
二姨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二姨夫收拾的服服帖帖,接受了“张志强”这个现实。
其实按理说国企在那个年代是不让生二胎的。
但陈默父母单位八十代来了个年轻的副厂长生了二胎以后,大家都看到有样学样,地方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厨房飘来腊肠的熏香,陈倩趿着毛绒拖鞋窜下楼:“哥!陪我去买年画!锦里今天有手写春联的老大爷...”
话音未落就被张新萍截住:“先把阳台所有的香肠都收了,挂太久干了不好吃。”
陈倩只好是老老实实的去干活。
果然家族群里二姨连发了三条60秒语音,点开就是熟悉的椒盐普通话:“小默啊,你志勤哥初四结婚,酒店定在锦江宾馆。你爸妈都来吧?二姨给你们留的主桌位置......”
语音还没听完,张志强的私聊窗口弹出来:“弟娃儿,你二姨让我问一哈,接亲那天的头车能不能用你宾利?酒店到女方家就八公里,肯定不得给你蹭了。”
陈默按住语音键:“没问题啊,需要的话随时过来开。”
发完这条他又补了句:“需要婚庆公司帮忙布置花车吗?我认识个朋友做这个的。”
手机很快疯狂震动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大儿子总算要结婚了还是什么原因,二姨的语音里带着激动,好像又有点哽咽:“还是我们小默懂事,小时候没白疼你。你志勤哥非要租什么劳斯莱斯,我说自家孩子有现成的高级车。”
陈默知道志勤表哥的婚事一直是二姨最头疼的地方,家里老二的二胎都怀上了,老大居然一直没结婚,张淑萍都要急疯了。
陈默走到入户电梯前,大理石墙面映出他无奈的笑。
二姨的眼泪说来就来这套他有些熟悉 —— 小时候每次父亲要揍他,好几次都是二姨抹着眼泪把他护在身后。
至于为什么哭,还不是因为陈国辉和张新萍混合双打打太猛了,陈默每次被打了以后就去二姨家“展示”身上的伤痕。
有年除夕他贪玩摔碎外公的五粮液,二姨硬说是自己没放稳柜子。
就特么离谱。
看陈默放下了手机,陈国辉问道,“你二姨又来电话了?志勤那小子结个婚折腾半年,非要学人家搞什么草坪婚礼。”
“切,还不是我那嫂子要求的,不过被二姨镇压了。志勤哥一老实巴交的高级技术工人哪会弄这些。” 陈倩在一旁插嘴道。
陈默看她最近是荷包比较鼓了,比他还飘,“行,那你以后别办婚礼了。”
陈倩冲来拉着哥的胳膊疯狂摇晃,“哥,你就知道欺负我!”
而陈默的思绪却回到了世纪之交的南贡机床厂家属院。
知了在香樟树上扯着嗓子,十岁的陈默蹲在筒子楼阴凉处,盯着水泥地上他抓来的天牛。
楼上突然传来摔门声,李志勤单肩挎着书包冲下楼梯。
“又跟我二姨夫吵架了?” 陈默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半块垫屁股的砖头。
十四岁的少年一屁股坐下,运动鞋跟狠狠碾过蚂蚁队伍:“非让我报兵器工程的中专,说毕业能接他的班。现在谁还读中专啊!”
他发泄似的吐槽,“我想学服装设计,上周去美院附中的单招考试都过了。” 也不管对面小小的陈默能不能听懂。
陈默看着这个鸡冠头表哥不禁陷入沉思,直到几年后才知道这是葬爱家族的最早期形态。
果然,喜欢艺术的人才是最潮的。
二楼窗户突然推开,二姨探出挂着发卷的脑袋:“小默!上来吃西瓜!你志勤哥又犯浑是不是?”
陈默听见这话感觉冰镇西瓜的凉气顺着楼梯的铁栏杆爬了下来。
他看着李志勤把录取通知书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
夕阳里,少年的小小身影像匹被套上缰绳的野马。
等到几年后他好像才理解了当时表哥的叛逆。
(解释一下当年中专的地位,九七年前中专是国家包分配的,很多家里困难、学习又好的还是会优先选择读中专。因为读中专可以早一点出来工作,早点挣钱。所以早年的初三毕业生,好些都是考不上中专的才会去读高中)
...
几个小时后的红星路二段。
梧桐落尽了叶,枝桠间缠满LEd灯串。
陈倩踮脚去够挂在树梢的熊猫灯笼,呢子大衣下摆随风晃动。
“这对联写得真好。” 陈倩指着摊上墨迹未干的洒金红纸,“‘天增岁月人增寿’,比印刷的活泛多了。”
卖春联的老大爷抬眼笑,羊毫笔在砚台边舔了舔:“姑娘属猴?给你写个‘申猴献瑞’可好?”
陈默摸出手机扫码付钱,瞥见家族群里二姨发的消息:志勤在锦江酒店订了三十桌,菜单上明晃晃写着“澳洲龙虾两吃”。
表哥李志勤的头像还是前年拍的,穿着藏蓝工装站在数控机床吊下旁,胸前别着“南贡机床厂先进工作者”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