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在青丘浓郁的生机灵气和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氛中,倏忽而过。
姜啸盘膝坐在青丘主峰,一处僻静的洞府内,身下是温润的暖玉蒲团。
洞府外,妖月的光华,透过藤蔓掩映的洞口,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他双目微阖,心神沉凝,识海中沉渊初火的星芒,被压缩到了极致。
如同一粒微尘,深深内敛。
周身原本凌厉的气息,此刻也如同蒙尘的古剑,晦涩不明。
大老黑安静地躺在膝上,混沌剑光尽数收敛,连剑身的嗡鸣都几近消失。
仿佛只是一块凡铁。
阳神一号的光影,更是缩成了指甲盖大小,紧贴着姜啸的衣襟,大气不敢喘。
压制。
将所有可能引动原始星球排斥的力量,强行压制到最低点。
这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自身力量的反噬,便足以伤及本源。
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顺着紧绷的下颌滴落,在暖玉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怀中,青玲珑的卵茧,散发着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光晕。
仿佛感应到了他拼尽全力的守护,传递着一丝无声的依恋。
洞府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秦雪儿端着一个玉盘走进来,盘上是几枚灵气氤氲的青丘灵果和一壶清心凝神的灵露。
她看着姜啸苍白疲惫的侧脸和紧闭的双眼,小脸上满是担忧。
轻轻将玉盘放在一旁石几上,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敢打扰分毫。
另一处偏殿,青蕾正被几个面无表情的青丘女卫看管着,干着最粗笨的洒扫活计。
她脸色依旧苍白,动作僵硬,每一次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都透着恐惧。
原始星球,那个连名字都让她灵魂颤抖的地方。
她连靠近的念头都不敢有。
只求能在这青丘苟延残喘以干活麻木自己,等待姜啸的好消息。
山巅,青丘宫阙的最高处。
青剑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负手立于露台边缘,遥望着禁地方向那轮越来越圆的妖月。
他周身狂暴的妖气,被强行压制,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里,翻涌着的是比妖气更沉重的焦灼与无能为力的痛苦。
夜风吹动,他青灰色的旧道袍,猎猎作响,背影孤寂而沉重。
“行了,杵这儿当望女石呢?再望眼珠子也掉不出来。”
白眉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手里依旧拎着那个朱红大酒葫芦,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在夜风中弥散.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回来白眉老头竟然喜欢上了喝酒。
“时辰快到了,走吧,去给那小子送送行。”
他浑浊的小眼睛里,难得没有戏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
月华如水,渐渐攀至中天,清辉洒满青丘连绵的山峦,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边。
青丘禁地,归墟眼。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深渊巨口,而是一片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奇异谷地。
谷地中心,并非土地,而是一片平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幽暗水面。
水面并非静止,而是以某种玄奥的轨迹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无声的漩涡。
漩涡中心,深黑如墨。
仿佛连接着宇宙的尽头,散发出一种亘古苍茫,吞噬一切的寂灭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一种时间在此都变得粘稠的压抑感。
此刻,归墟眼边缘坚硬的黑色岩石上,人影肃立。
姜啸抱着青玲珑的卵茧,站在最靠近水面的位置。
他周身气息,已压制到近乎凡人。
只有一双眼睛,在月华下亮得惊人,如同寒星,紧紧盯着那缓缓旋转的幽暗水面。
秦雪儿站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小脸绷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出。
青剑和白眉老头并肩而立,一个脸色铁青,一个眼神凝重。
“小子。”
白眉老头打破了沉寂。
声音在空旷的谷地中,显得有些飘忽,他指向那幽深的漩涡中心。
“那就是原路的入口。”
“原始星球,混沌初开残留的碎片,时间空间法则在那里都是混乱的浆糊。”
“进去之后,记住三点。”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每说一点,便屈下一根。
“第一,压死你的力量,一丝多余的气息泄露,都可能引来混沌乱流,把你和玲珑丫头的魂茧一起撕成齑粉。”
“第二,顺着你怀里那点沉渊薪火的感应走,玲珑丫头的魂魄破碎,但本源印记还在,沉渊初火与她同源,在混沌母气弥漫之地,那点感应就是唯一的路标。丢了它,你就等着在混沌里当孤魂野鬼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白眉老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姜啸,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找到混沌母气,立刻用你的神魂,护住玲珑的魂茧引其吸纳,重塑魂魄。这个过程凶险万分,容不得半点打扰。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觉像什么,只要不是混沌母气本身,全当它放屁。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护住她,引气归魂,其他的,天塌下来也跟你没关系。”
姜啸用力点头,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进心里。
他低头,看着怀中卵茧微弱却倔强的光芒,眼神温柔而坚定,“我明白。”
青剑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近乎粗暴地,拍了一下姜啸的肩膀。
那力道大得让姜啸身体都晃了晃。
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一掌之中了。
担忧,嘱托,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属于父亲的恳求。
白眉老头不再多言,他猛地拔开酒葫芦的塞子。
不是喝,而是将里面辛辣的酒液,猛地泼洒向那幽暗旋转的归墟水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归墟有眼,开我门墙。”
苍老沙哑的咒言,如同古老的战歌,瞬间响彻整个寂静的谷地。
随着咒言落下,那泼洒出的酒液并未落入水中,而是在半空中轰然燃烧起来。
化作一道扭曲跳跃的赤金色火焰符文。
符文带着一种蛮荒古老的气息,狠狠撞向下方的幽暗漩涡。
轰……
平静的水面,瞬间沸腾。
无声的漩涡,骤然加速。
旋转的速度,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那平滑如镜的水面,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拉伸扭曲。
中心那深黑如墨的区域,猛地向内塌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掏开。
一个深邃混乱,散发出令人灵魂悸动气息的通道,硬生生在漩涡中心被撕开。
通道内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流淌着如同粘稠浆糊般的混沌色彩。
灰蒙蒙的雾气,扭曲破碎的流光,不时炸开的细小空间裂缝,无数混乱的法则碎片……
在其中沉浮,碰撞,湮灭。
一股原始狂暴,仿佛能消融万物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飓风,从通道口猛地喷涌而出。
呼……
飓风扫过归墟眼边缘的岩石。
坚硬的石面,如同被无形巨刃刮过,留下道道深痕。
秦雪儿惊呼一声,被吹得站立不稳,向后踉跄几步,被青剑伸手稳稳扶住。
青剑和白眉老头的衣袍,猎猎狂舞,须发皆张。
两人周身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光晕,才勉强稳住身形,抵挡住那恐怖的混沌气息冲刷。
唯有站在最前方的姜啸。
他首当其冲!
那混沌飓风,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冰刀火刃,瞬间将他淹没。
身上普通材质的衣物,瞬间出现无数细密的裂口。
皮肤传来被无数砂砾疯狂摩擦刮削的剧痛。
怀中的卵茧光芒急剧闪烁,传递出巨大的不安。
“压住。”
白眉老头的吼声,在狂风中传来。
姜啸双目怒睁,牙关紧咬。
识海深处,沉渊初火的星芒被压缩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
他调动起全部意志,死死压制着体内每一丝,可能逸散的力量。
任由那混沌乱流冲击身体,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
就是不让自己这艘小船,散发出任何属于强大的灯火。
“走。”
白眉老头的声音,再次炸响,如同惊雷。
姜啸不再犹豫。
他猛地抱紧怀中卵茧,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于双腿,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混乱狂暴,吞噬一切的混沌通道口,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师公……”
秦雪儿带着哭腔的尖叫,被混沌的嘶吼瞬间吞没。
青剑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白眉老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瞬间被混沌色彩吞噬的身影。
拎着酒葫芦的手,指节同样捏得发白。
通道口在姜啸身影消失的刹那,猛地向内收缩。
剧烈的空间扭曲,如同巨兽合拢的嘴巴,狂暴的混沌乱流,被强行截断。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世界心脏被锤击的巨响过后。
归墟眼的水面,剧烈震荡了片刻,那被强行撕开的恐怖通道,彻底消失无踪。
旋转的漩涡速度缓缓降低,最终恢复了之前那种缓慢平滑,深不见底的幽暗。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令人心悸的混沌气息。
以及岩石上,被刮出的道道深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青剑和白眉老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如同两尊凝固的石像。
只有那轮高悬的妖月,将清冷的光辉,无声地洒在这片刚刚送走了至亲的寂寥之地。
混沌之路已开。
生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