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纸落云烟,徽州墨锭辨伪真。
不是苏黄米蔡客,休向阁中问价钱。
一、纸寿千年的暗语
宣和六年春,汴梁城东的墨香阁内,米芾抖开三尺澄心堂纸。纸面迎光处,隐约显出“建州贡”三字水印。蔡京长子蔡攸刚要伸手抚摸,米芾忽将纸角浸入茶汤,墨色竟化作青莲:“此非南唐旧制,实是泉州仿品!”原来真品澄心堂纸遇水显凤纹,仿品却现莲花——当年李后主命匠人将银丝编入纸浆,凤目处嵌着西域香料,遇水则香。
某日苏轼携新得《寒食帖》来访,米芾瞥见纸边蛀痕,大笑:“子瞻又着道儿!”取来宣和装裱的《蜀素帖》对比,蛀孔排列竟成北斗七星。苏轼抚掌:“原来黄州老鼠也通文墨!”这般戏谑间,早将纸张断代的秘诀道破——真迹虫蛀随节气,伪作蛀痕如刀刻。
二、墨里乾坤玄机藏
程君房制墨,必在墨锭顶端暗刻星象图。某盐商携百斤“松烟玉”求入文社,汪道昆敲开墨锭,见内里金星排列错乱,冷笑:“此非歙县松烟,实是闽南桐油烟!”原来真正徽墨燃烟取黄山古松,烟粒悬空呈六角晶形;而桐油烟散乱如柳絮,老儒一嗅便知。
项元汴更在墨中藏诗。他将《兰亭序》缩刻成蝇头小楷,裹入墨芯。某日雅集,王世贞研磨时忽见墨汁浮出“癸丑”二字,当即跪拜:“此必冯承素摹本所用余墨!”其实这是项氏设的局——真迹用墨早随岁月褪色,他不过重制古墨戏弄藏家。
三、朱印为锁钥
项子京的书画收藏,总在裱绫接缝处钤七枚暗章。董其昌为借观《鹊华秋色图》,连解六印,却卡在最后一道“退密”章上。三日后,他携自临《潇湘图》拜访,项氏见画中渔翁笠帽暗藏八分书“密”字,方大笑开匣。
更狡黠的是安岐的“影印术”。他在宋徽宗《腊梅山禽图》题跋处,用朱砂调蜂蜜钤印。寻常光照下只见“仪周珍藏”,若以烛火映照,则显出“高士奇曾观”的暗记——这是专防权贵强夺的妙招,既不得罪当道,又让后来者知是赃物。
四、题跋里的连环阵
文徵明为沈周《庐山高图》题跋时,故意将“石田翁”的“田”字写成卦象。五十年后,王穉登见此画,在裱边添注:“田作离卦,喻南明火德。”董其昌闻讯赶来,却指出离卦实指沈周卒年地支属火。这场跨越百年的笔战,终使画价翻涨十倍——题跋本就是文人圈的投名状。
最精彩的当属《富春山居图》的题跋迷局。吴问卿临终焚画,其侄吴静安抢出残卷,却在接缝处仿黄公望笔意补全山石。百年后乾隆得此画,发现补笔处的苔点实为八思巴文“赝”字,方知遭了吴氏子孙的暗算。
五、赏鉴会的照妖镜
万历二十三年,嘉兴项氏天籁阁办赏画会。某新晋藏家呈上董源《溪山行旅图》,众人传观时皆赞不绝口。唯李日华注意到画角皴法似带浙派斧劈,忽问:“董北苑可曾用侧锋?”那人汗如雨下——原来真迹皴法如披麻,侧锋起笔正是明人仿作的破绽。
汪珂玉更擅用气味鉴古。某次雅集,有人献上怀素《自叙帖》。他闭目轻嗅,摇头道:“墨香带松脂气,恐是近百年物。”后经查验,果是文徵明临本。原来唐宋墨多掺麝香,明墨始用松烟桐油,这鼻尖功夫,比多少考据都来得犀利。
结语
墨香阁的烛火熄了又亮,那些试金石般的规矩,早随着纸墨香沁入文人骨血。董其昌说“读万卷书不如鉴万幅画”,却未言明这“鉴”字里,藏着多少圈层的密语。项元汴晚年将收藏尽散,唯留一锭未刻星纹的墨,上题“无门之门”——原来鉴藏的最高境界,恰是不鉴之鉴。
如今重翻《珊瑚网》,忽觉那些密密麻麻的着录,不过是文人设给后来者的连环谜局。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人无癖不可交”,却未说这“癖”字里,早被历代藏家刻满了门槛。恰如米芾当年在《砚史》中叹道:“石不能言最可人。”可这不会说话的石头,不知让多少附庸风雅者碰碎了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