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返京的消息,很快就被端明殿学士颜衎、枢密直学士陈同、枢密副使翟光邺三人以不同的渠道传递给在黄河巡视的王峻这里!
越是害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王峻捏着那几张薄薄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攥得发皱。他站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门口,望着远处堤坝上仍在忙碌的人影,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冷哼,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哎,悠悠苍天,何薄于我……郭荣这时候回京,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身后的右散骑常侍陶谷,见他面色阴沉,大气都不敢稍喘,唯有低垂双手,恭谨侍立于侧。王峻猛然转身,手中密函如掷重物,狠狠拍落在案几之上,震得青瓷茶盏叮当作响,清脆之声在室内回荡:“颜衎、陈同、翟光邺……这三人倒是消息灵通,生怕老夫不知郭荣归京之事?”
他开始在帐内踱步,锦袍衣摆轻轻拂过堆叠如山的文书,每一步都似踏着心头翻涌的怒火:“郭荣此人,早不归晚不归,偏生选在杨骏于卫州兴风作浪之时归来——莫非在陛下心中,就是那个不想让他儿子回来的那个人吗?”
陶谷见状后,不由的低声回道:“相爷息怒,或许只是巧合……”
“巧合?”
王峻猛地顿住脚步,眼中寒光乍现,怒气不减丝毫道:“哪有那么多巧合!我生气的不是别的,乃是陛下此举简直就差提名道姓点拨我了,是我不让郭荣回京,是我不让他们父子相聚,这分明是想借卫州之事敲打老夫!”
他想起临行前郭威那句“你与杨骏,各司其职,莫要让朕失望”,当时只当是寻常嘱托,此刻想来,竟是早就布好了局。
杨骏在堤坝上搞“工分兑粮”,百姓呼声渐高;王峻虽手握全局,却因忌惮前程不敢轻举妄动。本来巡视黄河之事,是王峻为了年后兼任平卢节度使做准备的,如今来看,全给杨骏做了嫁衣,而且,怕是在郭威与郭荣看在眼里,早已把他的心思摸得通透——一个在前线实干得民心,一个在后方算计保前程,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陶谷想了下试探着问道:““相爷,那……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杨骏那边,若是寻个由头……”
王峻冷笑一声,走到帐门口,目光再次投向堤坝:“寻个由头?现在动杨骏?郭荣刚回京,正等着抓老夫的把柄!郭威巴不得老夫失态,好顺水推舟削了我的权,让他儿子顺理成章接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火,“杨骏想做事,就让他做。做得越好,越能反衬出老夫‘顾全大局’——毕竟,这赈灾的功劳,他一个人吞不下,总得有个在背后统筹的吧?”
陶谷愣了愣:“相爷的意思是……”
王峻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吩咐道:“传信给颜衎,既然郭荣如此推崇杨骏,那就让他上书,此地有杨直学士坐镇即可。我们即可就返回京城,真正的战场可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京城!”
说罢,他拿起案上的密报,重新展开,指尖划过“郭荣返京”四字,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郭威啊郭威,你以为派个儿子回来就能牵制老夫?未免太小看我王峻了。你以为我老眼昏聩,其实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风沙在帐外肆意起舞,携卷着滚滚黄沙,猝不及防间迷蒙了王峻的双眼。他抬手轻轻一挡,待再次睁开眼帘,那双眸子已恢复了往昔的深邃与沉稳。郭荣回京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数,诚然打乱了他精心布局的棋局,但世事无常,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转机?
此番沿黄河巡视,凌汛之患若能妥善处理,来年他的计划未尝没有机会。毕竟,只要将“节度使之路”这条命脉紧紧握于掌心,不论是郭荣还是李重进,终究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在这权力的游戏里,谁掌握了关键,谁便是真正的主宰。
只是……他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堤坝的尽头,那里,一个身影熟悉而清晰。杨骏正躬身与刘元博低语,两人的身影在阳光下拉长,交织出一幅静谧的画面。尤其那袭青色官袍,在冬日和煦的日光下更显刺眼,王峻的眉宇间不由自主地聚拢起一丝愁绪——这杨骏,倒是越来越像块难啃的骨头了。
……
然而,似乎心有灵犀一般,杨骏正好迎上王峻透过来的目光,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刻意展露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那动作不卑不亢,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既没有刻意亲近,也未曾流露敌意。
王峻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本以为杨骏会露出几分慌乱,或是故作镇定,却没想对方竟是这般的毫不为意,这副模样,倒是颇让他有着几分的无力感。
杨骏收回目光,转回头对刘元博低声道:“让吏员把今日的工分册子再核一遍,傍晚前务必兑完粮食。夜里降温,得让乡亲们揣着实在的口粮回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几步之外,像是在回应王峻的注视,又像是全然沉浸在眼前的事务里。
刘元博应声而去,路过帐门时,下意识地朝王峻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脸色依旧沉郁,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杨骏的目光追随着刘元博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其完全看不到后,方才缓缓踱步至王峻跟前,礼貌性地拱了拱手,轻声道:“王相大人安好。”
王峻轻轻颔首,回应了杨骏的问候,随即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明日便准备启程返京,此地事务,概由你杨直学士接手。这重担,你可能接下?”
杨骏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讶异,他略一沉思,终是开口问道:“王相大人,眼下灾民情势初定,人心尚未完全安稳,此刻便急于返京,是否稍显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