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三年(267 年)的洛阳,金銮殿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九岁的司马衷脸上投下斑驳光影。父亲司马炎翻阅着东宫功课簿,突然指着《尚书?尧典》问:“‘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何谓也?” 殿内鸦雀无声,只听见小太子抓挠竹简的沙沙声。
“回父皇,” 司马衷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尧…… 尧帝很厉害,能让九个族人相亲相爱。” 话一出口,殿中老臣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皇帝铁青的脸色。只有贾妃贾南风在屏风后暗自咬牙 —— 她昨晚亲自教了十遍的答案,这傻子居然全忘了。
这不是司马衷第一次出糗。去年随驾祭祖,他盯着太庙中庄严肃穆的尧帝神像,突然拽着司马炎的衣袖问:“父皇,这些木头人晚上会不会偷偷起来吃饭?” 侍卫们拼命憋笑,司马炎却笑不出来。他早知道儿子 “性鲁”,曾暗中观察:让他与东宫属官下棋,别人故意输给他,他却拍腿大笑:“我赢了!我赢了!” 完全看不出对方在相让。
但祖制如大山般压在司马炎心头。作为司马昭的长子,他靠 “立嫡以长” 战胜了贤明的弟弟司马攸,如今自己若废长立幼,岂不是打自己的脸?更何况,贾妃背后是贾充集团,那个在高平陵之变中亲手杀了魏帝曹髦的老臣,此刻正用殷切的目光望着他。
咸宁四年(278 年),司马炎病情加重,决心最后考验一次太子。他将尚书台的二十道政务题密封,送到东宫,特意叮嘱:“勿问旁人,儿自决之。”
贾妃慌了神,抓着东宫属官张泓的手直发抖:“若太子答不好,咱们都得死!” 张泓苦叹:“太子不学无术,陛下所知,唯有以事断,不可引经据典。” 于是连夜草拟二十道答案,全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让司马衷照抄。
司马炎强撑病体批阅,看到 “幽州饥荒,开仓放粮”“荆州水灾,免租三年” 等答案,竟老泪纵横:“吾儿可担大任!” 他不知道,屏风后贾妃正捏着汗,而司马衷此时正躲在偏殿啃肘子,边吃边嘟囔:“父皇怎么突然考我?还是肉肘子好吃。”
太熙元年(290 年)四月,司马炎临终前抓着司马衷的手,气息微弱:“儿啊,杨太傅(杨骏)和卫太保(卫瓘)都是忠臣,遇事多问他们……” 话未说完,已咽了气。司马衷盯着父亲逐渐冰冷的手,突然问身边宦官:“父皇睡着了?那今晚的烤肉宴还办吗?”
殿外,杨骏正偷偷篡改遗诏,将 “杨骏与汝南王亮共辅政” 改为 “杨骏独辅政”;贾妃则在东宫磨刀霍霍,她知道,这个痴呆丈夫的皇权,即将成为她手中的提线。
永熙元年(290 年)的朝堂,司马衷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杨骏在台阶下颐指气使。这位帝舅爷将诏书牢牢攥在手里,连皇太后杨氏的懿旨都敢截留。有次司马衷想吃南方进贡的荔枝,杨骏竟说:“陛下当以国事为重,荔枝奢靡,不可多食。” 转身却将整箱荔枝搬进自己府中。
贾妃恨得牙痒痒。她躲在后宫,看着自己的父亲贾充被杨骏排挤,终于决定动手。元康元年(291 年)三月,她悄悄给楚王司马玮写信:“杨骏谋反,密图社稷,楚王当奉诏讨逆。”
永平元年(291 年)的金墉城,杨太后披头散发地拍着铁门,哭喊道:“衷儿!娘被贾后陷害了!” 司马衷正在御花园看蚂蚁搬家,听见禀报,抬头问:“太后是谁?” 侍从小声提醒:“是陛下的生母,杨太后。”
他这才想起,去年冬天母亲还给他织过毛衣。“那…… 那去看看吧。” 他慢吞吞起身,却在金墉城门口被贾后的亲信拦住:“陛下,太后谋逆,不得相见。” 他哦了一声,转身就走,没看见门后母亲绝望的眼神。
不久,贾后送来毒酒。杨太后捧着酒杯痛哭:“我曾救过贾后一命,她为何如此?” 原来,当年贾后因善妒杀了怀孕的宫女,司马炎欲废她,是杨太后求情才保住后位。如今报应不爽,毒酒入喉,杨太后临终前悲呼:“贾南风!你不得好死!”
贾后掌权后,司马衷彻底成了摆设。她伪造诏书,让楚王司马玮杀了汝南王司马亮和卫瓘,转头又以 “擅杀大臣” 为由,将司马玮送上刑场。行刑当日,司马衷正在偏殿玩 “击壤” 游戏,听见宫外喧哗,问:“何事如此热闹?” 侍从答:“楚王被斩了。” 他哦了一声:“上次他送我的宝剑还没玩够呢。”
血洗后的朝堂,贾后党羽弹冠相庆。中书令张华看着木偶般的皇帝,偷偷写下《女史箴》,暗讽贾后专权。司马衷看不懂文章,却觉得字写得好看,拿去垫了棋桌。
永康元年(300 年)的洛阳,赵王司马伦穿着偷来的龙袍,在太极殿接受朝拜。司马衷被囚禁在金墉城,看着囚车上的 “太上皇” 匾额,问押送的士兵:“朕怎么住到这里来了?昨天还在吃烤肉呢。” 士兵们低头偷笑,他却浑然不觉,伸手去够车窗外的烤红薯:“给朕来一个,比宫里的肉糜香。”
直到齐王司马冏起兵,火光映红洛阳城,他才被迎回皇宫。看着满地尸体,他皱皱眉:“怎么又换地方住了?” 侍从们哭笑不得,这个皇帝,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政变。
太安二年(303 年)的芒山战场,流箭如雨。司马衷的车驾被乱军冲散,他紧紧抓住车栏,脸上被划出血痕:“好痛!快给朕拿肉糜来止痛!” 侍从们欲哭无泪,嵇绍拼死护在他身前,血溅他一身。
战后清洗龙袍,宫女要洗掉血迹,他坚决阻止:“这是嵇侍中的血,留着。” 没人知道,这个痴呆皇帝,竟记得嵇绍是嵇康之子 —— 那个被父亲处死的大才子。或许,在他混沌的脑海里,还残留着一丝对忠臣的本能敬重。
永兴元年(304 年)的荡阴,司马衷被石超的军队俘虏。六玺丢失,侍从逃散,他饿了三天,终于有人递来粗米饭:“陛下,将就吃吧。” 他狼吞虎咽:“比宫里的肉糜香多了。” 路过温县祖陵,他光着脚祭拜,鼻涕眼泪一起流 —— 不是悲痛,而是饿了一整天,看见供桌上的肉脯。
最惨的是在长安,张方的士兵冲进皇宫,抢掠珍宝,甚至侮辱宫女。司马衷躲在床底,听见外面的惨叫,小声问身边的卢志:“他们抢完了吗?朕饿了。”
光熙元年(306 年)的洛阳显阳殿,司马衷盯着案头的肉饼发怔。东海王司马越的鸩酒摆在面前,他突然想起贾后被杀那天,也是这样的酒杯。“朕还没吃晚饭呢。” 他嘟囔着,一口饮下,倒地前最后一句话是:“肉饼…… 比肉糜硬。”
关于他的死,史书说法不一。有人说死于食物中毒,有人说司马越怕他碍事,干脆毒杀。但无论如何,这个当了十七年皇帝的 “糊涂天子”,终于结束了被摆弄的一生。他死后,洛阳城流传着鲁褒的《钱神论》:“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 这正是他统治下西晋的真实写照。
司马衷的葬礼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老臣来送葬。他的陵墓 —— 太阳陵,不过是个低矮的土堆,远不及祖父司马炎的峻阳陵壮观。而他的皇后羊氏,在他死后改嫁多次,成了五胡乱华中的传奇女子。
但历史没有忘记这个 “糊涂天子”。他的那句 “何不食肉糜”,成了不知民间疾苦的象征;他的一生,成了权力场最残酷的注脚 —— 当一个痴呆儿被推上皇位,西晋的崩塌,就已经注定。
司马衷的一生,是权力场最荒诞的寓言。他的痴呆,不是天生的罪过,而是司马家权力游戏的牺牲品。当 “立嫡以长” 的祖制战胜了 “立贤” 的理智,当野心家们需要一个傀儡来掩盖夺权的野心,他就成了最合适的 “吉祥物”。
他说 “何不食肉糜”,不是真的蠢,而是一生被困在九重宫墙,从未见过民间的疾苦。他的悲剧,始于司马炎的固执,成于贾后的贪婪,终于八王的野心。在他统治的十七年里,西晋的朝堂成了豺狼的角斗场,杨骏、贾后、司马伦、司马冏…… 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他,只是那个被举在高处的木偶,眼睁睁看着江山崩塌。
但他也是可怜的。他从未想过当皇帝,却被迫坐在龙椅上;他从未想过杀人,却目睹了无数血腥政变;他从未想过流离失所,却在战火中辗转多地。他的存在,让我们看到: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命运是多么渺小,而让不合适的人掌握权力,终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站在太阳陵前,看着荒草丛生的陵墓,后人常叹:“惠帝之愚,非愚也,时也,运也。” 他的故事告诉我们:权力的游戏,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善良或愚蠢而停止;而一个王朝的兴衰,往往从选择接班人的那一刻,就已经写下了注脚。西晋的灭亡,始于司马衷接过玉玺的那一刻,而他,不过是历史长河中那个无辜的浪花,被权力的巨浪裹挟着,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