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衣此时正在一楼厅堂独奏曲赋。
四楼的花厅有其他人侍奉徐、杨二人。
踩在脚下厚厚的地毯上,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
明玉楼的奢华让杨继盛不由惊叹连连:这一次跟着徐大人果真是见世面了。
随后环顾整个雅致花厅,而后才一脸羡慕的坐下。
“上元节你就别想在京城度过了,三日后你便前往杭州吧。”
徐孝先直截了当道:“兵部给事中杜汝桢想必你也熟悉吧?
前些时日前往杭州调查浙江都指挥使朱纨一案,如今已经有了结果。
朱纨无罪,继续任浙江都指挥使。
前两日我已经给他去了信,这件事情便是重开市舶司。
但重开后的市舶司不归浙江统辖,而由北镇抚司直接负责。”
随即徐孝先把自己的计划,与杨继盛前往杭州要做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杨继盛微皱眉头、神情凝重。
“为何需要秘密进行?”
杨继盛问出了心头的疑惑。
“因为没人知道可行与否,同样,也因为如今朝廷还没有同意解除海禁,但皇上已经私下里答应了我。”
徐孝信淡淡说道。
“那徐大人就不怕这件事情一旦不成功,会被牵连甚至是革职吗?”
“怕管用吗?”
徐孝先淡淡笑道:“何况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对我大明可是百益而无一害。
所以无论如何,都应该尝试着去做才是。”
杨继盛看着徐孝先,他并不是很理解为何是百利而无一害。
在他的刻板中,既然朝廷明令禁止,那么朝廷必然有朝廷的道理。
若是徐孝先私自行事,即是违背朝廷律例,同样,他也怕给徐孝先,尤其是大明带来比倭寇危害更大的祸患。
“狭隘。”
徐孝先不屑道:“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国,因国内纷争而使得海蔻在我大明海域横行霸道,你不想着该如何消灭他们,却是想着会有更大的祸患?
何况,若是我们不像从前那般驱船看看更为广袤的大海,又如何能窥得更大的祸患?
窥探不得更大的祸患,我们又如何能做好准备来扞卫沿海百姓的安危?
又如何来扞卫我大明朝廷的威严?”
见杨继盛沉默不说话,徐孝先便继续道:“北有鞑虏、南有倭寇,我们不走进草原,又如何能得知鞑靼人如今强大还是弱小?
你说他们蛮夷不开化,可他们曾问鼎中原。
去年更是直达京城城下,袭扰北直隶数州、县,使得各地民不聊生,最后我们可有有效的应对之策?
倭寇一事跟鞑靼人南下侵袭是同样的道理,我们若是不试着驱赶,那么有朝一日,他们的船还会再开进我大明疆域河流中,而后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
就如同这一次俺打袭扰京师一般。
你还想再看一次吗?
你杨继盛当初身为兵部员外郎,弹劾这个不作为、弹劾那个以权谋私,忧国忧民之余,如今让你付诸行动时,怎么?
退却了?
害怕了?”
此时李青衣跟姜柔悄悄的站在花厅门口,听着里面好像有些紧张气氛。
李青衣正想进去时,却是被姜柔拉住了衣袖,轻轻摇着头,示意她别在这个时候进去添乱。
李青衣点了点头,微微后退了一步。
“可就像徐大人你所言,倭国不过弹丸之地,他们若是想要寻求生存、贸易,为他们的百姓谋福祉,商贾想要赚钱,那么自然只有海上贸易一条路可走。
可我大明不一样,我泱泱华夏、沃野千里,岂需要像他们那般?”
徐孝先看着眼神中带着清澈愚蠢的杨继盛,不由被气笑了。
不过随即便反应过来,或许是因为杨继盛如今还不知这个世界有多大。
以及这个世界上的土地相比较海洋而言,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广袤到无边无际。
但好在,随着元人赵友钦《革像新书》中论证的地体浑圆论,使得人们如今在理论上已经认知到地球是个球体的结论。
只不过在实际中,天圆地方的思维也依然延续存在着。
而后随着利玛窦来到大明,带来了西方的地圆理论,地球是个球的认知才开始逐渐系统化。
徐孝先看着杨继盛,似笑非笑道:“那你可知道,我们所处的世界陆地面积其实只占三成,而海洋却是占了七成?”
杨继盛皱眉,摇头表示不知。
“也许在你心里,你向往的是我大明或许有朝一日,也能够如元廷鼎盛时代那般,拥有幅员万里的疆域。
可你并不知道,随着火器越来越精进,骑马射箭往后会变得越来越鸡肋?
诚然,我从不否认如今鞑靼人在马背上的强悍战力。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就是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不止在马背上的战力无法追赶上鞑靼人,而在大海中行驶的船只上,我们也会因为我们的海禁,畏于探索而输给其他人呢?”
“佛郎机人你自然是听说过,可你知道他们来自哪里吗?你知道在那一片他们所处的土地上,还有其他国人吗?
尤其是你知道我们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而他们的船只又是经历了什么,他们船上的所有人经历了什么苦难,才来到我们大明?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以及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也会像倭寇一样荼毒我大明的沿海百姓呢?
嘉靖十一年进士李文风就曾上疏过朝廷,佛郎机人在广东暴虐无道的罪行,朝廷视而不见。
曾身为兵部员外郎的你难道也不感到愤怒吗?
可曾想过,若是我们一再继续这般自己骗自己,那么有朝一日,会不会遭受羞辱的便不只是广东、福建、浙江等地,甚至有朝一日,京城也会沦为他们肆虐之地?
到了那时候,我们拿什么来对抗?
我们又该如何在海上阻止、击溃他们进犯我们沿海等地?
又能用什么来保护我大明沿海的百姓?”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超乎你的想象。
因此,你在得知这个世界的其他国度的位置后,你又会惊讶的发现这个世界好像很小。
小到你会惊讶他们是怎么穿过茫茫大海、经历了狂风暴雨后,万里迢迢的来到我大明的。
杭州一行,我带回了花生、玉米、辣椒,而这些原本都在遥远到我们常人从不认为自己能够到达的地方。
可这些作物总不能是自己飞过来的吧?
总要有人带着它们来到我大明的土地上吧?”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
杨继盛皱眉问道。
徐孝先笑了笑,道:“走一趟杭州,把市舶司的差事办好,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我没有骗你,而你绝对会惊讶以及感谢我今日对你的安排。”
杨继盛长舒一口气,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徐孝先。
“明日我给徐大人答复如何?”
“好,可以。”
徐孝先神情依旧很是轻松的说道。
古代人也不是傻子,更不是任由你一个穿越者摆弄的傀儡。
何况这货连嘉靖都不怕,或者是连死都不怕的主。
是一个既有自己的坚定主见,以及耳朵根子又那么硬的货,想要轻易说服他,徐孝先也不奢望。
送走了杨继盛,李青衣跟姜柔才相继走进来。
徐孝先对如今的明玉楼很满意。
如果要是李青衣每次看自己能多一点儿尊重、少一点白眼儿,像姜柔那般恭敬的对待自己的话,还不背地里喊自己徐瞎子,那就完美了。
“有什么事儿?”
徐孝先直接对姜柔问道。
一旁的李青衣气得直翻白眼,问人哪有你这么问的?
徐瞎子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眼瞎心也盲。
“没……没什么事儿。”
姜柔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李青衣在旁急的不行,拉了一把姜柔的胳膊上前两步道:“怎么没事儿?有事儿!
贺有才!
姜柔的一个同乡,骗的姜柔好苦啊。
你不知道,这一年多的时间林林总总的骗了也有百十来两银子了。”
徐孝先莫名,茫然道:“会不会是人家姜柔自愿的呢?是那贺有才抛弃了姜柔……。”
“不是。”
李青衣直接在徐孝先旁边坐在,指了指姜柔道:“这里面没有你想的那些龌龊的男女之事儿。”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龌龊的男女之事儿……。”
“不准打岔,先听我说完。”
李青衣蛮横的一点儿都不怕徐孝先这个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而后开始滔滔不绝的说着姜柔被骗一事儿。
徐孝先一时之间听的目瞪口呆。
贺有才这个中间商……简直是太有才了!
这特么哪是赚差价啊。
明明可以直接抢的,但他还要编个谎言来骗姜柔。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让贺有才还钱?还是跟姜柔道歉?”
徐孝先问道。
李青衣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孝先则是两手一摊,无奈道:“你总不能让贺有才复活姜柔的父母吧?这也不现实啊。
何况人死不能复生。
这样吧,我去找贺有才,让他还了姜柔当初的银子,然后让姜柔回家去探望她的父母,如何?”
李青衣此时没了主见。
姜柔的事她是很愤气填膺的,但怎么解决她倒是没想过。
总之就是不能便宜了那个贺有才,得让姜柔出一口恶气才行。
而且……至于姜柔回去看望父母的坟墓,这还得她大哥同意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