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战群儒”之后的两日,柴桑的气氛表面上平静了一些,但私下里,围绕着战与降的争论,以及如何应对曹操大军的讨论,显然进入了更深层次、也更小范围的阶段。
孔明那边,据鲁肃透露,已经与孙权有过一次长谈,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从鲁肃略显轻松的神色来看,效果应该不错。
而我,则利用这两天,通过鲁肃的引荐,有幸与几位江东水军的中层将领有过一些非正式的接触,也借机更深入地了解了江东水师的现状。
他们对于曹军水师的实力普遍存在轻视心理,认为那些北方旱鸭子即便得到了荆州水师,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这种自信固然可贵,但也隐藏着轻敌的风险。
今日午后,鲁肃再次找到我,神色略带兴奋,说周瑜都督想请我和孔明过府一叙,似乎有要事相商。
我知道,关键的时刻可能要到了。
周瑜的府邸并不奢华,但处处透着一股精悍利落的气息,与主人的气质颇为相符。
这次并非公开的宴会,除了我和孔明、鲁肃,在座的只有周瑜本人,以及一位面容刚毅、不苟言笑的将领,鲁肃介绍说乃是程普程德谋将军。
程普是江东三代老臣,宿将元勋,他的出席,本身就代表了某种分量。
寒暄过后,周瑜直接切入了正题,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我和孔明:
“二位先生远道而来,为我江东剖析利害,瑜甚为感佩。
如今主公已有抗曹之意,然曹军势大,号称八十万,战船连天,我江东虽有天险可守,精兵数万,但毕竟兵力悬殊,不知二位先生,可有破敌良策?”
孔明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核心观点与之前对孙权所言类似,强调曹军的种种劣势
——远道而来、水土不服、疾疫流行、人心不稳,并着重分析了只要孙刘联合,扼守长江,曹军必然难以持久,最终必然败退。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引经据典,令人信服。
周瑜和程普都认真倾听,不时点头,显然对孔明的分析表示认同。
待孔明说完,周瑜的目光转向了我,带着一丝探寻:
“子明先生一路辅佐刘豫州,屡献奇策,想必对水战也有独到见解?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
孔明负责的是战略层面的联盟促成与信心构建,而我,则需要在战术层面,展现出我的价值,为后续的计划铺路。我并非要抢孔明的风头,而是要以不同的方式,为联盟贡献力量,也为我自己争取空间。
我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
“都督谬赞,昭不过一介书生,于行军布阵之道,远不及都督与程将军精通。
然旁观者清,或有些许浅见,愿与都督探讨一二。”
我没有直接谈论宏大的破敌之策,而是从更具体的方面入手:
“曹军虽众,然多为北方士卒,不习水性,此乃其最大弱点。即便有荆州水师加入,然人心未附,磨合尚需时日,指挥体系恐难统一顺畅。
我江东水师,久经战阵,熟悉水文,此乃我之长。”
周瑜微微颔首,示意我继续。
“故而,以我之短,攻敌之长,非智者所为。扬长避短,方为上策。”
我顿了顿,看向周瑜,
“都督麾下水师,艨艟斗舰固然雄壮,然小型走舸、快船之灵活机动,亦不可忽视。”
“哦?子明先生细说之。”周瑜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北方士卒初临大江,夜间必心生恐惧,警惕性下降。
若能精选悍卒,乘夜驾驭小型快船,携带劲弩、火箭,频频袭扰曹军船营外围,不必求大战果,但求杀伤其哨船,惊扰其睡眠,使其疲惫不堪,士气低落。
积少成多,则曹军未战先怯。”
我提出了第一个建议,这是典型的袭扰战术,但针对性很强。
程普闻言,眉头微皱,似乎觉得这有些小家子气,但周瑜却若有所思。
我继续说道:
“长江水道复杂,多有港汊、芦苇荡。
曹军船队庞大,行进必循主航道。我军可预先在一些狭窄或转弯处,布置伏兵。
或以重兵扼守要隘,或以小股精锐,待其船队经过时,以强弩集射其指挥船或楼船上的将官、舵手。
射完即退,利用熟悉地形快速脱离。
虽不能重创其主力,却可打乱其阵型,迟滞其行进,制造混乱与恐慌。”
这是利用地形打伏击。
“此二策,皆在以巧破拙,避实击虚。”
我总结道,
“核心在于发挥我军熟悉水文、船只灵活、单兵战技娴熟的优势,最大限度地消耗、疲惫、扰乱敌人。”
周瑜的眼睛亮了起来,看向程普:“德谋以为如何?”
程普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子明先生所言,确有道理。
袭扰与伏击,乃水战常用之法,然针对曹军不习水性之弱点,如此运用,或有奇效。”
我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抛出了一个更深入、也更接近我“私货”的建议:
“此外,昭斗胆,还有一不成熟之想法。
曹军楼船高大,利于远射,若我军小型战船靠近强攻,恐伤亡不小。
然楼船高大,重心亦高,转动不便。
若能……改进我军部分主力战船,使其更为坚固,或更为灵活,或能……”
我故意说得有些含糊,没有直接提出具体的改造方案,只是点到为止。
“哦?如何改进?” 周瑜追问道,显然对技术层面的东西更感兴趣。
“譬如,”
我斟酌着用词,
“可在船舷关键部位,加装特制的硬木或蒙上多层浸油生牛皮,以增强对箭矢、小型石弹的防护。
或可……优化船桨布局、改进帆索设计,提升船只在狭窄水域的转向和逆风航行能力?”
这些建议,一部分是基于我对船舶知识的浅薄了解,另一部分,则是有意无意地,朝着未来锦帆卫那种更注重防护、速度和灵活性的特种舟船方向引导。
特别是“浸油生牛皮”的提法,看似普通,但若结合我之前构思的“强效引火剂”……
周瑜眼中精光一闪,陷入了沉思。
他本就是精通水军之人,对船只构造、战法运用了然于胸。
我提出的这些点,虽然有些听起来寻常,有些则略显新奇,但都并非天马行空,而是具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和可行性。
“加固船舷,优化帆桨……”
周瑜喃喃自语,似乎在快速评估这些建议的价值,
“子明先生此言,倒是提醒了瑜。我江东工匠,亦不乏能人异士,或许真可在现有船只基础上,有所精进。”
他没有立刻表示采纳,也没有深入追问细节,这很符合他的性格。
但我知道,我的话,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鲁肃在一旁适时地笑道:
“子明先生果然见识不凡,此番见解,实为金玉良言,于我江东水师,大有裨益啊!”
孔明也微笑着点头附和:“子明之见,切中肯綮,亮亦深以为然。”
我谦虚地拱手道:
“些许浅见,贻笑大方了。具体如何施为,还需都督与诸位将军运筹帷幄。”
这次谈话,虽然没有直接敲定联盟的细节,也没有讨论最终的决战方案,但对我个人而言,意义重大。
我成功地在周瑜这位江东军事核心人物面前,展现了自己在军事技术和战术层面的价值,而且是以一种务实、可行、不显突兀的方式。
这不仅为我后续争取“参军”身份,更深入地介入赤壁之战的筹备增加了砝码,也为我那些“秘密武器”和“科技伏笔”的登场,悄然打开了一扇门。
我知道,周瑜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但他对有真才实学、能提出具体解决方案的人,一定会另眼相看。
离开周瑜府邸时,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微凉。
我的心中,却比来时更多了几分笃定。
江东这盘棋,我落下的子,已经开始悄然发挥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