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鲁肃那番密谈之后,数日的光景悄然流逝。
柴桑城内,关于战与降的争论似乎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沉寂期,但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我知道,孙权在权衡,周瑜在判断,而张昭等一众老臣,则在不遗余力地施加着影响。
诸葛亮这几日也显得颇为低调,据说除了再次拜会过一次孙权,阐述利害之外,多数时间都在馆驿中闭门不出,
只是偶尔会派人向我传递一些无关痛痒的问候,或是打探些江东的风土人情,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等待最终结果的使者。
但我深知,这位卧龙先生绝非如此简单。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够一锤定音的机会。
而我,同样在等待,但等待的内容,却与他有所不同。
鲁肃带来的反馈已经很明确:
我抛出的诱饵
——那些精准的情报和切实可行的水战建议,成功地引起了孙权和周瑜的重视,尤其是周瑜。
这位江东大都督对技术层面的认可,以及那句意有所指的“切磋”邀请,都表明他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及…深深的警惕。
我意识到,仅仅依靠这些还不够。
周瑜的才智与骄傲,决定了他不会轻易被外部因素完全左右。
孙权的信任固然重要,但要让江东这艘大船彻底调转船头,迎向曹操这股滔天巨浪,周瑜的态度才是那最关键的舵。
他不仅需要看到抵抗的可能性,更需要感受到胜利的希望,甚至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荣耀前景。
单纯的情报和建议,能让他看到“可行性”,但未必能点燃他心中那团名为“决断”的火焰。
要让他彻底坚定抗曹的决心,甚至主动去推动孙权下定决心,还需要更进一步的策略——“智激”。
“智激公瑾”,这四个字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完全依赖诸葛亮并非我的行事风格。
我需要有自己的方案,一套能够配合孔明,甚至在他计划之外,独立发挥作用的方案。
我的优势在于信息差和隐藏的实力。
玄镜台的情报网络,可以为我提供比诸葛亮更及时、更深入的关于曹军动向、内部矛盾、甚至是一些关键人物心理状态的信息。
石秀那边正在秘密推进的“特殊装备”,虽然还未到大规模应用的时候,但其潜在的威力,如果以一种巧妙的方式透露给周瑜,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让他对水战的胜算评估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如何“激”?不是简单的言语挑衅,那太过低级,也容易引起反效果。
我要做的,是精准地触动周瑜内心最在意的东西
——他的战略眼光、他对水战的自信、他对江东未来的责任感,以及,他那不容置疑的骄傲。
例如,我可以“无意间”透露一些曹军水师看似强大,实则存在致命缺陷的“深度分析”,这些分析要基于玄镜台的精准情报,细致到具体的船型弱点、将领矛盾、甚至是后勤补给线上某个不起眼的漏洞。
当这些信息被证实后,周瑜的自信心必然会得到极大的鼓舞。
再例如,关于那些“特殊装备”,我不能直接展示,但可以通过一些侧面的描述,或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技术细节,让周瑜意识到,我们手中掌握着某种能够改变水战规则的“奇术”。
这对于一个追求极致胜利的统帅来说,诱惑力是巨大的。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时机。
操之过急,只会暴露我的意图,引起更深的猜忌。
我需要耐心等待,等待玄镜台传来关于曹军下一步动向的最终确认情报
——他们是否真的如我所料,在水营布防或粮草转运上出现了可以被利用的破绽?
等待石秀那边传来关于“猛火油”初步试制成功,以及“千里镜”改进型(用于远距离观察)小批量样品完成的消息。
这些,才是我“智激”公瑾的底牌。
这几日,我表面上波澜不惊,每日除了必要的应酬,便是在住处读书、习字,偶尔也会登上庐江边的山丘,眺望长江,仿佛在感受这片土地的气息。
但实际上,我的精神高度集中,时刻留意着玄镜台通过隐秘渠道传递来的每一条信息。
加密的短笺如同不见踪影的飞鸟,悄然落在我的手中。
最新的消息显示,曹军确实在加速整合荆州水师,但磨合问题严重,指挥体系混乱,部分降将心怀不满,小规模的冲突和怠工时有发生。
同时,由于兵力急剧扩张,后勤压力巨大,粮草转运确实过度依赖襄阳至乌林一线的水路,且沿途防御布置仓促,存在薄弱环节。
这些情报,正在一点点印证我的推断,也为我下一步的行动,积累着越来越有力的“弹药”。
而来自徐庶和糜贞那边的消息则显示,“暗线”人员和物资的转移非常顺利,核心的崇文馆学者、技术骨匠以及玄镜台的核心成员,都已经安全抵达预定地点,并开始在糜氏商会的掩护下,建立新的据点和工坊。
石秀也传来了好消息,“猛火油”的小批量试制已经成功,威力远超预期,虽然产量有限,但作为奇兵突袭,效果惊人。
“千里镜”的改进也取得了突破,观察距离和清晰度都有显着提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东风”,便是周瑜的态度,以及一个合适的“智激”时机。
就在我反复推敲着各种方案,耐心等待最终情报确认的时候,诸葛亮派人前来,邀我过府一叙。
我心中了然,看来这位卧龙先生,也准备要有所行动了。
再次来到诸葛亮的住处,他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葛布长袍,神情平静,仿佛之前的“舌战群儒”并未发生过一般。
屏退左右后,他亲自为我斟茶。
“子明先生,这几日观江东气象,有何感想?”
他微笑着问道,目光清澈,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氤氲的热气,
“柴桑看似平静,实则战与降的较量,已到了关键时刻。孙将军心中已有计较,但似乎还在等待最后的决心。”
“子明先生所言极是。”
诸葛亮颔首道,
“曹操势大,江东内部意见不一,主公(刘备)势单力薄,欲促成联盟,非有雷霆手段不可。”
他顿了顿,看向我:“亮这几日思虑,欲成此事,关键在于一人。”
“都督周公瑾?”我接口道,心中暗道果然。
“正是。”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周公瑾少年英才,执掌江东兵权,深得孙将军信任。
其人虽有傲气,却亦有担当。
若能令其彻底坚定抗曹之心,则联盟大事可定矣。”
“孔明先生可是已有良策?”
我问道,想探探他的口风。
诸葛亮微微一笑,却不直接回答,反而道:
“亮闻周公瑾素有大志,且与孙策将军情同手足,对江东基业极为看重。
曹操南下,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其欲效仿王莽篡逆之心,昭然若揭。
若江东归降,孙氏基业毁于一旦,公瑾岂能甘心?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
“亮闻曹贼于漳河畔兴建铜雀台,网罗天下美女,更曾言‘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大乔乃孙策将军之妇,小乔乃周公瑾之妻。
此等羞辱,大丈夫岂能忍受?”
我心中一动。
来了,果然还是这套说辞。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铜雀台赋具体如何,但以二乔之事来刺激周瑜的个人情感和尊严,确实是一招狠棋。
“孔明先生此言,若是传到公瑾耳中,怕是……”我故作沉吟。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诸葛亮目光灼灼,
“亮打算明日再往都督府拜会,与之详谈天下大势,并‘无意’间提及此事,观其反应。”
“此计虽险,却也直指要害。”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周公瑾智谋过人,未必会轻易被言语所激。若他强压怒火,或心生警惕,又当如何?”
“子明先生思虑周全。”
诸葛亮赞道,
“此事确实需要多做准备。
亮观子明先生这几日虽深居简出,但对江东水军事宜似有独到见解,前日与都督一番‘水军之议’,便颇得赞赏。
不知先生可有良策,能从旁相助,一同促使公瑾下定决心?”
他这是在探我的底了。
他显然不相信我仅仅是刘备的一个普通谋士,对我之前的表现和情报来源也存有疑虑。
现在,他想看看我是否还有其他的“手段”。
我沉吟片刻,决定透露一部分,既是配合,也是展现价值:
“昭近日确实对江东水师及曹军部署做了一些推演。
公瑾都督乃水战大家,若能有机会再与其深入探讨,或许能就一些具体的战术细节,譬如如何利用我方熟悉水文地理之优势,针对曹军不习水战、船只笨重之弱点,进行有效打击等方面,提供一些浅见。
若能让都督看到更多以弱胜强的可能,或许更能坚定其信心。”
我没有提玄镜台,更没有提“猛火油”和“千里镜”,只是将我的作用,限定在“战术细节推演”和“利用信息优势”这个层面。
这既符合我之前展露的能力,也留有足够的余地。
诸葛亮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笑道:
“好!子明先生此言,正合吾意!亮主攻其心,先生助攻其谋。双管齐下,定能让周公瑾下定决心!”
“但凭孔明先生安排。”我拱手道。
“明日亮先去拜访,若能激其心志,自是最好。
若他尚有犹豫,亮会设法为先生创造机会,再与其‘切磋’一番。”
诸葛亮道,“无论如何,目标一致,务必促成联盟,共抗曹贼!”
“自当勠力同心。”我应道。
我们又就一些细节,例如如何传递信息、如何把握时机等,进行了简短的商议。
虽然彼此都清楚对方有所保留,但在“促成孙刘联盟,共抗曹操”这个大目标上,我们是高度一致的。
这种既合作又独立的微妙关系,或许正是眼下最合适的模式。
离开诸葛亮的住处,夜色已深。
江风吹拂,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与诸葛亮的这次会面,基本确定了下一阶段的行动方向:
目标,周瑜。方式,智激为主,辅以利诱(展现胜算)。
步骤,孔明先行,我视情况跟进或补充。
静待时机,智激公瑾。
这场围绕着江东大都督的攻心之战,即将正式打响。
而我的底牌,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