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鲁肃的引导,我们并未直接前往江面,而是沿着寨墙内侧的宽阔通道缓缓前行,这让我得以更细致地观察这座庞大水军基地的布局与构造。
目之所及,营寨依江而建,利用了天然的地形起伏,寨墙并非简单的直线,而是根据地势蜿蜒曲折,关键节点设有高耸的望楼和坚固的角楼,彼此呼应,构成了严密的防御体系。
寨内道路规划也颇有章法,主干道宽阔,足以容纳大队兵士和辎重车辆通行,而通往各个营区和功能区域的支路则相对狭窄,却也井然有序,并未显得杂乱。
“子明先生请看,”鲁肃抬手指向江边那片最为壮观的区域,“那边便是我军主要的船坞和泊位。
大型战船如斗舰、艨艟,多在此处修造、保养和停泊。”
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心头亦不由得为之一震。
只见数十座巨大的木质船坞沿江岸一字排开,如同张开的巨口,里面隐约可见正在建造或维修的船只骨架。
而在船坞之外的开阔水面上,则停泊着难以计数的战船。
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那些体型庞大、楼橹高耸的斗舰。
它们如同移动的水上堡垒,船体两侧布满了箭孔和拍竿,甲板上隐约可见士卒的身影。
阳光照射在船舷外包覆的皮革或铁皮上(具体材质距离太远难以分辨),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这些斗舰,无疑是江东水军进行阵地战和接舷战的核心力量。
在斗舰之间,穿梭停泊着更多体型狭长、船首尖锐的艨艟。
它们的船身相对低矮,速度显然更快,外覆的生牛皮在水气的浸润下呈现出深沉的暗色。
这些艨艟是水战中的突击先锋,其任务在于快速冲击敌阵,扰乱对方队形,并以其坚固的船身抵御箭矢和小型火攻。
除了这两种主力战舰,更远处的水面上,还有大量更为小巧灵活的走舸、斥候船(或许就是鲁肃所言的“赤马”之一种)在往来巡弋,它们如同狼群旁的猎犬,负责侦察、通讯和袭扰任务。
整个泊位区管理得井井有条,不同类型的船只分区停泊,航道畅通,并未出现拥挤混乱的景象。
岸边堆放着大量的木材、缆绳、桐油等维修保养物资,有工匠正在忙碌地敲打修补。
这一切都显示出,江东水军拥有一套成熟高效的后勤保障体系。
我不禁在心中将眼前所见,与我秘密打造的那支“种子”力量进行对比。
玄镜台下辖的工坊,在糜氏财力的支持和我的技术指导下,虽然也建造了一些实验性的船只,并在材料学、结构力学上有所突破,
但无论在规模、数量,还是整体的协同运作、后勤保障上,与眼前这支成建制、经历过实战考验的庞大水师相比,都还显得太过稚嫩和渺小。
江东水军的优势在于其“体系”。
这是一个经过孙策、孙权两代人苦心经营,依托长江天险,针对水战特点,不断优化完善的庞大军事体系。
从战船的设计建造,到士卒的选拔训练,再到指挥官的培养任命,都已形成一套成熟的模式。
他们对长江水文的熟悉,对水上协同作战的精通,是久经战阵磨砺出来的宝贵经验,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复制。
而我的优势,则在于“点”上的突破。
更先进的冶金技术、更精密的机械设计、更科学的训练方法、更高效的情报系统……
这些“点”上的优势,如果能巧妙地融入江东水军这个“体系”之中,或许就能产生难以估量的化学反应。
但这需要时间和机会,更需要取得足够的信任。
“陆先生,这边请,韩当将军正在前方等候。”
一个略显粗豪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过头,看到一名身着校尉服饰的军官不知何时已来到鲁肃身旁,正恭敬地对他和我行礼。
鲁肃向我介绍道:“这位是丁奉丁承渊,公瑾麾下得力将领。”
“见过陆先生。”丁奉抱拳,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并无过多表情。
“丁将军有礼。”我亦还礼。
丁奉,历史上也是东吴名将,此刻看来年纪尚轻,但已透出一股干练沉稳的气质。
在丁奉的引领下,我们穿过一片正在进行陆上队列操练的区域,来到了一个视野开阔的江边高台。
高台上,几名将领簇拥着一位身材魁梧、面容黝黑、颌下留着短须的老将,正对着江面指点着什么。
老将身披铁甲,腰悬佩剑,虽已年迈,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
“末将(下官)参见韩老将军!”鲁肃和丁奉上前行礼。
那老将转过身,目光如电般扫过我们,最后落在我身上,声音洪亮如钟:
“这位想必就是来自刘豫州麾下,对水战颇有见地的陆子明先生了?”
鲁肃连忙介绍:“老将军,这位正是陆昭陆子明先生。子明先生,这位便是我江东宿将,韩当韩义公将军。”
韩当!孙坚时期的老将,江东十二虎臣之一!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遇到。
我心中微动,连忙上前恭敬行礼:“晚辈陆昭,见过韩老将军。将军威名,昭早有耳闻。”
韩当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豪爽的笑容,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
“陆先生不必多礼。公瑾今日军务繁忙,暂不能亲至,特命老夫在此接待先生,观摩水军操练。
先生远来是客,莫要拘束。”
他的话语虽客气,却也点明了周瑜并未亲自前来的事实,隐隐透着一丝江东主场的傲气和对我的试探。
“多谢老将军。”
我应道,目光再次投向江面。此刻,我们所处的高台位置极佳,可以将下方一大片水域的操练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数十艘战船正在进行复杂的队列变换和模拟攻防。
旗帜挥舞,鼓声阵阵,船只往来穿梭,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时而组成锥形阵冲击,时而排成一字长蛇进行远程对射(当然,只是模拟,并未发射实弹)。
“先生请看,”
韩当指着江面,语气中带着自豪,
“此乃我军日常演练科目之一,名为‘鱼龙变幻’,旨在锤炼各船之间的协同配合,以及对将领指挥号令的快速反应能力。”
我凝神细看,只见那些艨艟斗舰虽然体型庞大,但在指挥下行动却颇为灵活,彼此间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能互相支援,又不至于互相妨碍。
那些小型的走舸更是如同游鱼般穿梭其间,传递着命令,或模拟进行袭扰。
整个演练场面虽然复杂,却忙而不乱,显示出极高的训练水平。
“令行禁止,进退有据,江东水师,果然名不虚传。”
我再次由衷赞叹。
这确实是一支强大的水上力量,壁垒森严,绝非乌合之众。
曹操想要凭借新得的荆州水军和北方旱鸭子就来征服长江,确实是太过托大了。
韩当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但还是谦逊道:
“先生谬赞。不过是士卒用命,公瑾都督调度有方罢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考较的意味问道:“以先生之见,我军这操练,可还有改进之处?”
来了。
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我心中念头急转,既不能显得过于张扬,也不能毫无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