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界的天幕被撕裂了。
冥河老祖的新躯顶天立地，十二艘暗星战舰的森然骨架构成它的脊梁，十万腐化修罗的血肉黏连其上，鼓胀搏动，流淌着污秽的暗红光泽。每一次蠕动，都带起腥风血雨，星空中游离的陨石碎片被这股气息扫过，无声无息化为齑粉。它没有清晰的面目，只在庞大躯体的核心处，一团深邃、扭曲、不断翻涌的血色漩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是冥河意志的轰鸣，是死亡与新生的狂乱宣言。
这咆哮化作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逍遥界残破的五行大阵光幕上。那层曾经璀璨坚韧的屏障剧烈震荡，发出濒临极限的呻吟，光幕上裂痕如蛛网般蔓延，每一次震荡都让内部的山河大地为之颤抖，灵植成片枯萎凋零。
“轰隆——！”
巨大的白骨巨爪，裹挟着足以腐蚀万物的血煞气息，再一次狠狠拍击在光幕上。光幕瞬间向内凹陷出一个恐怖的弧度，支撑阵法的能量脉络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几处关键的符文节点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撑住！撑住啊！”有修士嘶吼着，将全身残存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阵基，脸色惨白如纸。
陈丽的身影悬浮在净世海莲台之上，下方是翻涌着琉璃色净世之火的海洋。她右臂的石化已经越过了肩膀，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向胸口蔓延。灰白的石质肌肤下，曾经温热的血脉被彻底冻结，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细微却刺耳的、如同碎石摩擦般的声响。
她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逍遥界外那具庞大的、由战舰与血肉组成的恐怖造物上。那核心处的血色漩涡，就是冥河意志的根源。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但更深处，一股不屈的火焰在燃烧。她的目光扫过下方苦苦支撑的修士，扫过远处正强行引动残存建木根系、试图稳固大阵却引得自身七窍渗血的张玄，扫过那个在虚空裂隙边缘穿梭、额间第三只眼金光灼灼、正不断撕扯吞噬着外围血浪的黑色身影——扣肉。
“张玄！”陈丽的声音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为我开一线！”
张玄猛地抬头，瞬间明白了她的决绝。他目眦欲裂，看着那已蔓延至她胸口的刺眼灰白，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劝阻？哀求？在这倾覆之局前，毫无意义。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张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双手闪电般结印。《混沌星典》的力量被他催动到极致，周身穴窍喷薄出混沌色的光华。他不再试图稳固那摇摇欲坠的整个大阵，而是将残存的所有力量，孤注一掷地凝聚、压缩、引导，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混沌光束，目标直指那庞大血躯核心漩涡上方的一处空间！
“嗤啦——！”
混沌光束如同烧红的利刃刺入牛油，硬生生在浓稠得化不开的血煞能量场中，撕开了一道狭长、却足够致命的缝隙！缝隙后面，正是那不断搏动、散发着邪恶本源气息的漩涡核心！
缝隙出现的刹那，冥河意志发出了愤怒与警惕的咆哮。那庞大的血躯疯狂扭动，无数由污血凝聚的触手和利爪，铺天盖地地朝着张玄撕扯而去，更有庞大的血浪试图填补那道缝隙！
“扣肉！”张玄厉喝，嘴角鲜血淋漓。
“嗷呜——！”清越的龙吟响彻虚空，不再是犬吠。扣肉额间第三只竖眼金光大盛，猛地锁定那些扑向张玄的血爪触手。他双手（已完全化为人形）在虚空中狠狠一抓、一撕！
“刺啦！刺啦！刺啦！”
数道狭长的空间裂缝如同最锋利的无形之刃，精准地出现在那些血爪触手的前方。扑来的血爪触手一头撞进裂缝，瞬间被狂暴的空间乱流切割、吞噬、绞碎！血雨纷飞。同时，另几道裂缝直接出现在那试图填补通道的血浪前方，将汹涌的血浪强行分流、吞噬。
通道，暂时维持住了！
代价是扣肉闷哼一声，嘴角也溢出一缕金红色的血丝，额间竖眼的光芒黯淡了一瞬。强行操控空间撕裂如此庞大的能量，对他亦是沉重负担。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
莲台之上，陈丽动了。
她完好的左手，以一种缓慢到近乎凝固的姿态抬起，伸向虚空。随着她的动作，逍遥界深处，那柄承载着不祥与毁灭、最终却为守护而生的巨大神弩——弑圣弩，发出一声低沉而亢奋的嗡鸣，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凶兽被唤醒。
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它，巨大的弩身瞬间跨越空间，出现在陈丽抬起的左手前方。
“嗡——！”
弑圣弩通体震颤，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暗沉的弩身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那些古老玄奥的符文次第亮起，如同苏醒的眼睛。一股无形的重力场瞬间扩散开来，连周围翻涌的净世琉璃火都被压得低伏下去。
陈丽的左手，坚定地握住了那冰冷的弩身。触手冰凉刺骨，仿佛握住了一块万载玄冰。一股狂暴、贪婪、渴望着毁灭与吞噬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沿着手臂向上侵蚀！她的身体剧烈一颤，本就蔓延至胸口的石化区域，灰白之色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宣纸，陡然加速扩散！
灰白色迅速爬过锁骨，向着心脏的位置无情进发！
“呃啊——！”难以言喻的痛苦让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佝偻，豆大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侧胸腔内那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变得滞涩、沉重，仿佛被无形的岩石包裹挤压。每一次呼吸，那碎石摩擦的刺耳声响都更加清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丽姐！”扣肉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失声惊呼，想要冲过来却被更多的血浪缠住。
张玄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碎，他拼尽全力维持着那道混沌光束撑开的缝隙，同时将《混沌星典》的模拟之力催发到极致，在陈丽身周布下一层又一层的混沌护罩，试图帮她抵御那弑圣弩反噬的意志和外部血煞的侵蚀。然而，那源自神弩本身的意志侵蚀，却如同附骨之疽，难以完全隔绝。
陈丽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比净世琉璃火更加炽烈、更加决绝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肉身的痛苦，穿透了对死亡的恐惧，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念——射出去！射穿它！
她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如同风中不肯折断的青竹！左手爆发出最后的、超越极限的力量！
“给我——开！”
一声清叱，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
“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声响彻天地！那沉重无比、需要圣者之力才能撼动的弑圣弩弦，在陈丽那只已被石化侵蚀过半、仅凭意志驱动的左臂拉扯下，竟被一点点、一寸寸地拉开！
随着弩弦张开，一股难以想象的毁灭性能量在弩槽中疯狂汇聚、压缩。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塌陷，光线被无情地吸入弩槽深处，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微型黑洞。黑洞中心，一点极致凝练、璀璨到无法直视的暗金色光芒正在孕育，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战场都为之一窒。那是足以洞穿星辰、弑杀神圣的力量！
逍遥界内，所有修士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冥河意志更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愤怒与一丝惊惧的咆哮！那庞大的血躯放弃了攻击张玄和扣肉，所有的力量都疯狂涌向核心漩涡，试图将其层层包裹、加固！同时，无数污秽的血箭、诅咒符文如同暴雨般射向陈丽和弑圣弩！
张玄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他不管不顾，将《混沌星典》运转到极致，甚至引动了部分本源之力。混沌光华在他周身暴涨，硬生生顶住了大部分攻击，为陈丽争取着最后的蓄力时间。他口中鲜血狂喷，身形摇摇欲坠。
“噗！”一道凌厉的血箭穿透了张玄勉力维持的层层护罩，狠狠扎在他的肩头，带起一蓬血花。他身体剧震，却硬是一步不退！
“老大！”扣肉目眦欲裂，不顾自身消耗，额间竖眼再次爆发出刺目金光，强行在陈丽前方撕开一道空间屏障，挡下另一波致命的诅咒洪流。金光屏障剧烈波动，瞬间布满了裂痕。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陈丽胸口的石化已蔓延至心脏边缘，灰白色的石质肌肤与下方惨白的正常肌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分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呼吸声和那碎石摩擦的恐怖回响。
但她握住弩身的左手，稳如磐石。她的目光，透过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着张玄用生命和混沌之力撕开的那道缝隙之后——那个疯狂搏动、汇聚了冥河所有本源的血色漩涡核心！
就是此刻！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她最后一声无声的呐喊中。
她的左手食指，轻轻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
然后，扣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道细微到极致、却又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的“嘣”声。
那是弑圣弩弦释放的声音。
下一刹那——
“嗡——！！！”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的光，从弩槽中喷薄而出！
它并非笔直的光束，更像是一道被赋予了生命、拥有着无尽愤怒与毁灭意志的暗金雷霆！甫一出现，便撕裂了所过之处的空间，留下一道久久无法弥合的、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虚空裂痕！时间在它面前仿佛失去了意义，前一瞬还在弩口，下一瞬，已悍然刺入那道张玄开辟的、扣肉守护的缝隙！
冥河意志发出了绝望的尖啸！庞大的血躯疯狂扭曲，核心处的漩涡瞬间收缩到极致，层层叠叠的血色屏障在漩涡前凝结，每一层都蕴含着足以腐蚀星辰的污秽法则。
然而，在那道弑圣之箭面前，一切阻挡都显得如此可笑。
“噗！噗！噗！噗！”
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暗金色的箭矢势如破竹，一层层血色屏障在接触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湮灭、蒸发，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溅起。箭矢所过之处，空间留下灼热的焦痕，法则被强行扭曲、撕裂！
千分之一刹那！
那道凝聚了陈丽生命之光、张玄混沌之力、扣肉空间守护的弑圣之箭，如同宿命般，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血色漩涡的最中心！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仿佛扎破了一个巨大气囊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庞大、狰狞、散发着滔天凶威的血肉巨躯，猛地僵直在了虚空之中。核心处，那个不断搏动、代表着冥河意志本源的血色漩涡，被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彻底贯穿！一个清晰可见的、前后透亮的巨大空洞出现在漩涡中央。无数细密的、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裂痕，以那个空洞为中心，向着整个漩涡、乃至整个庞大的血躯疯狂蔓延开去！
“吼嗷——！！！”
一声超越了愤怒、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本源破碎痛苦的凄厉惨嚎，从冥河意志的每一个碎片中迸发出来，震荡寰宇！那是源自灵魂核心被撕裂的哀鸣！
庞大的血躯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构成它骨架的十二艘暗星战舰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爬满舰体的血色咒文寸寸熄灭、崩解。黏连在骨架上的十万修罗血肉，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大片大片地溶解、剥落、化为腥臭的脓血和黑烟！整个巨躯开始从核心处崩溃、瓦解！
逍遥界内，苦苦支撑的修士们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逆转的一幕，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呼喊。
然而，这胜利的代价，惨烈到令人窒息。
就在弑圣之箭贯穿冥河核心的同一瞬间——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碎裂声，从陈丽手中传来。
那柄承载了太多不祥与毁灭、最终又为守护而绽放出璀璨一击的弑圣弩，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巨大的弩身之上，密密麻麻的裂纹瞬间浮现，如同破碎的瓷器。紧接着，在陈丽那只已彻底石化至胸口的手掌中，在张玄和扣肉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轰然崩碎！
无数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边缘锋利无比的巨大碎片，裹挟着弑圣弩最后残余的狂暴能量，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丽丽！”张玄不顾自身油尽灯枯，嘶吼着扑向莲台。
“小心弩碎！”扣肉也化作一道黑光疾冲而来。
但一切都太快了！
一道足有半人大小、边缘如同锯齿般狰狞的暗金色弩身碎片，在崩飞的混乱风暴中，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狠狠擦过张玄奋力扑来的脸颊！
“嗤——！”
皮开肉绽！
一道深可见骨、几乎贯穿了半边脸颊的恐怖伤口瞬间出现！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张脸，甚至溅射到了他赤红的眼眸之中！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身形猛地一滞。
而莲台之上，陈丽在弑圣弩崩碎的巨大反震之力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她胸口的石化区域，在弩碎瞬间爆发的能量冲击下，灰白色骤然加速，如同瘟疫般蔓延过心脏的位置，继续向着右侧胸腔和肩头侵蚀！她的气息瞬间微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连那细微的碎石摩擦声都几乎听不见了，只有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丝，衬得脸色愈发惨白如死。
“丽姐！”扣肉终于赶到，一把接住陈丽软倒的身体，入手冰凉僵硬，如同抱住了一块不断蔓延的石头。他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慌和悲痛。
张玄捂着血流如注、深可见骨的脸颊，踉跄着冲到莲台边。他看着扣肉怀中气息奄奄、胸口一片死寂灰白的陈丽，又看了看崩碎一地、失去所有灵光的弑圣弩残骸，最后目光投向逍遥界外那正在崩溃溶解的巨大血躯。
冥河的哀嚎还在星空中回荡，血雨腥风仍在飘洒。
胜利了？
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流淌。怀中挚爱的生命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仅仅只是击溃了冥河吗？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伴随着脸颊伤口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张玄的全身。这寒意，比冥河的血海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