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像一层冰冷的薄膜,包裹着整个空间。
苏晚的手机屏幕亮如白昼。
陆氏集团买凶刺杀苏晚的标题加粗放大,占据了屏幕最顶端。配图是她躺在急救床上的模糊剪影,被拉伸处理,充满了视觉冲击力。新闻推送的时间,距离她把报告发出去,不到十分钟。
效率惊人。
病房门被推开。
轮椅碾过门槛的咯噔声,与她沉稳的心跳达成了某种共振。
陆景行停在病床前。
他膝上放着一个牛皮纸的密封文件袋,指节无声地叩击着粗糙的袋面。他的视线扫过苏晚手机屏幕上的标题,没有停留,也没有任何评价。
像在看一份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
“舆论发酵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他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因为故事足够好。”苏晚关掉屏幕,将手机反扣在床头柜上,“有受害者,有清晰的加害方,还有物证。”
“物证?”陆景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那份伤情报告。”
“那不是物证。”陆景行说,“那是情绪的催化剂。真正的物证,在这里。”
他抬起手,将膝上的文件袋推到床边。
苏晚没有接。
“匕首。”陆景行并不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现场遗留的那把匕首,编号是K-734。”
苏晚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一个编号。
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管制刀具,而是有特定标识的武器。
这意味着,它有源头,可以被追溯。
“法医数根据库的分析结果,”陆景行的指节停止了敲击,平放在文件袋上,“它与三年前柏林发生的一桩悬案里,出现的凶器,是同款。”
柏林。
一个遥远的,与她过往毫无交集的城市。
苏晚的脑中,那条通往自己坟墓的直线,开始出现分岔。这不是程序的延伸,这是一个新的变量。
“所以,陆先生今天来,是来做什么的?”苏晚问,“帮我这个‘受害者’指认凶手?还是替陆家撇清关系?”
“我以为苏导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帮助。”陆景行的话里听不出任何倾向,“你已经找到了最强大的武器。”
“舆论?”苏晚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舆论是双刃剑,陆先生比我更懂。它能把我捧上受害者的神坛,也能在我被证明‘撒谎’的那一刻,把我摔得粉身碎骨。”
“你没有撒谎。”
“但我没有证据。”苏晚直视着他,“我只有一份伤情报告,和一句‘陆氏影业,买凶杀人’的指控。这在法庭上,一文不值。”
这才是她计划里最凶险的一环。
她是在赌。
赌对方为了维护陆氏的声誉,不敢真的和她对簿公堂。赌对方会选择在舆论的压力下,用私下的方式“解决”她,从而露出更多的马脚。
这是一场以她自己为诱饵的豪赌。
“现在你有了。”陆景行将文件袋又往前推了寸许,几乎碰到了苏晚的手背,“K-734。一个足够分量的证据。”
苏晚依旧没动。
“我不明白。”她说,“陆先生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我只是一个信使。”陆景行回答,“负责传递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事实从来就不是客观的。”苏晚反驳,“选择在什么时间,通过什么人,传递什么样的事实,这本身就是一种立场。”
她的逻辑链在飞速运转。
陆景行带来的信息,指向了柏林悬案。这意味着,这把刀,这个凶手,甚至“蝎子”,都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
这是一个更庞大,更严密的犯罪网络。
而陆景行,这个陆家的核心成员,亲手将这个网络的线头,递到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
“苏导觉得,我的立场应该是什么?”陆景行反问。
“我不知道。”苏晚诚实地回答,“但我知道,你们是家人。”
家人。
这个词让病房里的空气停滞了一瞬。
“家人……”陆景行低声重复,尾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在华星大厦的顶楼,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夜景。苏导去过吗?”
他突兀地转换了话题。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藏在顶楼的,真正的陆家掌权者。
“他很喜欢在那里看风景。”陆景行继续说,像在聊一个无关紧要的闲人,“他认为,所有的人和事,都应该像城市的灯光一样,在它预设好的轨道里亮起,然后熄灭。任何企图打破规则的观点,都应该被抹除。”
苏晚沉默地听着。
这是警告,也是解释。
他在告诉她,她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偏执而强大的敌人。
“包括你?”苏晚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陆景行的轮椅,是否也是一个不听话的“光点”被抹除后留下的痕迹?
陆景行没有回答。
他只是说:“柏林案的卷宗,警方内部已经封存。但对陆家来说,拿到一份副本,并不难。”
言下之意,这份情报的价值,远超苏晚的想象。
“你把陆氏影业拖下水,是一步险棋。”陆景行重新看向她,“但你没有选错棋盘。只是,你的对手,不止一个。”
“什么意思?”
“一个黑客,一个杀手,一把有编号的刀。”陆景行条理清晰地陈列,“这不是一个电影公司的手笔。‘陆氏影业’这四个字,可能和你一样,都只是被写进剧本的角色。”
苏晚的后背渗出冷汗。
她以为自己掀开的是第一层幕布,却发现幕布之后,是另一个更加巨大的舞台。
陆氏影业,也只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
那么,真正的敌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想看戏。”苏晚忽然开口,声音干涩。
“没错。”陆景行颔首,“一场混乱的,失控的,最好能两败俱伤的戏。”
苏晚与陆氏影业的厮杀。
无论谁赢谁输,那个藏在顶楼的人,都是唯一的赢家。
他不仅搭建了迷宫,还享受着看着猎物在迷宫里互相残杀的乐趣。
“这份文件,是新的剧本吗?”苏晚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很薄,里面似乎只有几张纸。
“不。”陆景行操控轮椅,后退,转身,“这不是剧本。这是迷宫的另一张地图。”
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导,游戏规则被改变了。现在,轮到你选择入口。”
门被轻轻带上,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