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不管是上山采药,还是种植作物,小镇上大部分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快入冬的日子自然是等不到日出的,他们哈着热气,快速的穿上衣裳。有些个动作快的,在别人还在院门前端着面还在吸溜的时候,他就已经扛着工具打着招呼上了山,一边走,一边靠着略微熟悉的轮廓认出是哪位邻里朋友随后打着招呼。
一声嘹亮的鸡鸣过后,郭全夫妇不大的小屋也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
妇人替郭全理着衣裳,后者却不识趣的说反正到了衙门还要换的,气的妇人翻了个白眼。
她把东西收拾好放郭全手上,自然少不了一顿叮嘱。
郭全转身欲走时,又被妇人叫住,一双满是劳作痕迹的手将一个有些分量的布包放到另一只几乎同样模样的手上。
“这是······”
妇人道:“去你们衙门旁边布坊买些布料,要软和些的,磨起来没褶皱的!颜色选黑的就行。”
郭全疑惑道:“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突然间,他怔怔的看着妻子。
“那孩子要是撑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就养着他吧。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谁又不心疼呢!”
郭全腾出手擦拭着妻子的脸。
妇人望着他,接着道:“我也是不信了,大不了我们多干点活,咱家里还不能多张嘴了?不过郭全,我话先放在这,这孩子进了咱家门,我可不会区别对待!小良不在,他就睡小良的床,小良吃肉,月落也要跟着吃肉!月落要是吃馒头,咱小良也得吃馒头!你要是接受不了,那就拉倒!”
郭全温柔的看着妻子,点了点头。
目送丈夫出了门,妇人想着先打扫打扫院子,转身就看到儿子睡眼惺忪坐在门槛上。
“阿娘,其实月落哥哥的棉衣不是他自己弄坏的,是有一次我去上学,镇东头的那三个坏东西欺负我,月落哥哥拿石头打他们!后来他们追月落哥哥去了,再后来······他衣服就那样了······”
“阿娘,我如今九岁了,实在不行,我就不去城里读了,我在家也能读书,我还能跟着月落哥哥上山采药,帮着你种菜绣花。等我长大了,我也可以开私塾,教学生。”
妇人没好气道:“起这么早干什么,读你的书去!”
鸡鸣声深山里是自然没有,不过鸟群翠啼还是有的,若是平常,月落还觉得好听,而现在现在只觉得吵闹。屋里的大床看着就又软又香!月落咽了口口水还是选择躺在地板上,没有想象中的凉,玩了会开灯关灯就沉沉睡去。
月落打着哈欠拉开房门,门外是那一袭白衣。
“你不会是怕我跑吧?”
“那你怕不是想跑吧?”
月落眼珠子转了转,“我要跑早跑了,不会等到现在。”
白岚看破不说破,道:“我还真想看看你要去做什么事,不过你好像不愿意我跟着。”
月落伸出手道:“能不能借我点钱?”
“多少?”
“五十九个铜钱。”
白岚愣了好一会,道:“世俗钱我还真不一定有,银子要不要?”
“太贵了,我还不起!”
“行行行!”白岚有些欲哭无泪,抬手直接捏了一堆铜钱,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九个,它们在白岚周身旋转,最后一个接一个的乖乖钻进了白岚准备的小布袋。
“我一般不给别人借钱,规矩一向如此,所以我跟你换!”
“用那两个。”白岚指了指月落腰间。
月落有些郝颜道:“那我要借六十一个。”
今早的风比以往凉爽,月落知道,马上就要入冬了。
天热还好,受不了了月落就脱了衣服跳到小河里泡一会,可这冬天真是个索命鬼,动不动就要丢了魂儿!
一开始,月落有模有样割了长草,干了之后往屋顶上一铺,结果另一天就吹跑了大半!月落捡了半天仍然是没找全。之后他便想方设法的多弄了一些,再把他们扎一起,浇了水,终于是好些了。可是还是不如他偷了盒火柴把干草点了来的暖和,当然,火一灭,月落就醒了。
昨天显得陌生的那条岔路口,月落好像凭空出现般回到了熟悉的路上,细看之下,好像有蓝蓝的水流从天而降,看不见的人就会直接穿过去,如今的月落只要走过去就能走到去往宅院的那条小路。
邪门!
下了山,月落飞快的跑着,遇到了人自然而然有一两句骂,还好月落已经习惯了,掏掏耳朵,晃晃脑袋,嘿嘿!什么事没有!
这次月落去要去的地方在镇西的一座小院,那里住着一个孤寡老头,姓曹,靠着官府每个月的一口救济生活,有个儿子,儿子娶了个媳妇,两个人都死了!听说是进城路上遇强盗了,反正回来的时候只有尸首,身上没几块好肉。有个孙子,也死了!晚上喜欢去人家菜地里偷菜吃,有一天吃着药了。曹老头天天去那人家门口闹,后面县太爷出面,赔了五十文,这事了了。
月落到的时候,老头正坐小板凳上喝着粥,看到月落,就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月落摆摆手,把钱袋子往他面前一丢,又跑了出去。
曹老头看都没看就只知道里面是什么,大概有多少,这声音他最熟悉不过了。
后面的铜钱就没这么干净了,有的沾着灰,有的是水,大部分是泥巴。
来了两三趟,就到了中午,老人邀请着月落来吃饭,这是月落第二次到老人家吃饭。不大的碗,里面的饭有些像粥,月落扒拉一口顿时眼前一亮,拌了白糖!
一张比板凳高一点宽一点的桌子上,老人煮了两片青菜。
老人把菜碗往月落跟前一推,自己一手端着碗筷一手提着板凳往门口走去。
月落拿回来的钱就摆在院里,放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他大声喊着,让老人数数,老人说不数。
月落只好自己数。
吃完饭,他动作利索的收拾着碗筷,这种没有油水的碗最好洗了,往水桶里一浸再拿起来————好了!
看着他洗碗,老人笑出声,上下牙齿就几颗,还是晃晃悠悠的。
八岁的时候,月落也去挖灵药,运气好,一天下来挖到了四颗!
集会上没人买他的灵药,药贩子也不收,在月落软磨硬泡之下,他被挨了一脚。
也是这个时候,这个老人,拄着拐杖,拿着五十文钱要买他的灵药,月落看呆了,他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不过小黑炭只是把所有的灵药都往老人身上一丢,逃也似的跑开了。
灵药不好吃,苦的,也不顶饱,自己留着也没用,还是想想今天怎么吃饱饭吧!当时月落这样想着。
第一次到老人家里吃饭那天,月落饿的眼冒金星,他记不清已经有几天没吃东西了,他一点都睡不着,他跑到河边疯狂的喝水,直到呕吐不止······末了,他随手抓了把草,带着一把泥土生嚼着咽了下去。
他挨家挨户的敲着门,没有人理他,也不知到哪了,等到他快晕过去的时候才有吱呀的木门声响。
那天的饭,跟今天差不多,不过没有糖,没有青菜。
收拾完月落立马就出了门,开始一趟一趟地搬运着铜钱,有的有泥,有的有草屑,还有一堆甚至有翔!!!
哪怕是万事不怕脏的老头也是捂着鼻子大骂起来!
谁他娘的教你这么藏钱的!
月落就这么来来回回搬钱,一直到日薄西山。
一堆又一堆的铜钱在院里摆成了一个半圆,曹老头提着板凳坐的远远的。
月落走近直截了当道:“你之前说,给你一百铜钱就杀一个人,这里有三百铜钱,你帮我杀三个人。”
老人平静道:“小娃娃,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怎么杀人。”
月落问道:“你不是修炼者?”
老头摇摇头。
老人笑道:“你几十天攒一枚铜钱,现在攒了足足三百了,这都坚持下来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月落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泥泞的草鞋,沉默不语。
老人问道:“要走了?”
月落点点头。
老人又道:“还回来看我吗?”
月落点点头。
老人眼中浑浊,脸上的褶子凑到一起,“这样就挺好了呀······”
月落给老头家的水缸添满水,只拿走了白岚给的那个小布袋。
天几乎黑了,月落如约而至。他把钱袋抛给白岚,后者随手放入袖中。’
白岚哭笑道:“就不能换条路吗?”
月落挠挠头,“习惯了。”
白岚说带着月落去洗澡,可月落没想到洗澡的地方是一个比自己房子还要大几倍的池子!
里面水雾氤氲,让人很有一种想直接跳下去的冲动。
一旁的白岚示意他下水,月落犹豫着。
白岚轻声问道:“怎么?怕水?”
“没······”月落脱了衣服,深吸一口气,试探地走入池子。池水仅仅及腰,很温暖,很温暖······
月落蹲下身,一瞬间好似水墨在洁白的画纸上荡漾开,月落郝颜地回头。白岚摆摆手,右手一挥,池水重新白净。
池边上的白岚招了招手,月落周身的池水形成旋涡将他往白岚身边带。
白岚神色温柔,挽起袖子在月落背上揉搓着,池水脏了他便挥手再换一池。
月落的脸有些红红的,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眸中偶尔闪过一丝金芒。
“我叫白岚。”
“月落。”
“好名字,你呢······叫我白大哥就好。”
“白大哥。”
“嗯。”
月落的皮肤距离上一次恢复白净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他能感觉到似乎全身的毛孔都在张开呼吸着新鲜空气,身体也是传来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夜更深了,打结弯曲的头发被白岚一根根洗净梳直,月落转过身,白岚轻捏了捏他的脸道:“这一洗干净之后,长得还不赖嘛!”
月落的脸更红了。
白岚指了指旁边给他准备的衣物,“觉得舒服的话就再泡一会,衣服毛巾都在这里,穿好了就来吃饭,出了那个门直走,看到哪间屋子亮了灯就是哪间。”
月落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头发也四处散开。
晚饭也是异常丰盛,比两个井口还大的桌子上摆满了佳肴,都是各种月落没见过的肉。他穿着跟白岚一样制式小号的长袍,彻底跟先前的小黑炭判若两人!现在在别人眼中分明是某家豪门的少爷!
吃完饭,白岚将月落的头发精心修剪,直到他满意,他拿出两根头绳教月落如何对镜束发,月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着呆。
末了,月落躺在洁白柔软的大床上,只觉得一切好像做梦。
他看见的月亮,终于高高升起悬挂在空中,不再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