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珞国,深宫。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宇深处的清冷。珑莲盘膝坐于一方白玉蒲团之上,双目轻阖,周身气息缥缈,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又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他白衣胜雪,赤足悬空,脚踝处的黑色莲花刺青在光线下隐隐流动着奇异的光泽。静坐之中,昨夜雀神山上的情景却不期然地浮现在脑海。
能量碰撞的刹那,那道仓促间布下的结界,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灵力波动。巧妙,却也稚嫩。若非他自身与散落各处的琉璃碎片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共鸣感应,恐怕还真难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藏匿者的具体方位。
那个布下结界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师父偶尔提及的,那个关门弟子,钟许许?看上去,似乎只是个凡人出身。这倒是有趣。月莲一脉,自古传承非凡,收徒向来看重根骨与缘法,妖灵精怪、天生地养者不在少数,纯粹的凡人,倒是极为罕见。
他记得那年轻人身边,还紧紧护着一个凡人女子。正是因为那个女子的存在,他才没有在结界破碎的瞬间,直接对那年轻人下杀手。月莲一族的规矩,亦是师父的严令——无论同门之间有何争斗,绝不可波及无辜凡人。那种层级的力量碰撞,凡人在侧,绝无生还之理。
可惜了,错过了试探那小师弟深浅的机会。不过,来日方长。
“喵呜~”一声轻柔的猫叫打断了珑莲的思绪。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尾尖带着一抹淡淡银灰的小猫,迈着优雅的步子,从玄关后的阴影里踱了出来。它身形娇小,动作灵巧,碧绿的眼瞳宛如最剔透的翡翠,此刻正仰头望着珑莲,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这正是那只载着林小花和钟许许降临雀神山的巨大狸兽,此刻变化了形态,乖巧地依偎在珑莲身边。
珑莲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搔了搔小猫的下巴,触手柔软温暖。猫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用毛茸茸的脸颊蹭着他的指尖。
“你也觉得,雀神山上的魔气,有些不对劲?”珑莲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小猫停下了呼噜,碧绿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凝重,轻轻“呜”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珑莲指尖微顿,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望向遥远的雀神山方向。“盘踞山巅,却又不似天然滋生……源头还在不断游移,如同刻意布置的棋子。”他沉吟着,自语般说道,“我最初以为,是严贤枥体内那东西逸散的力量,与山中地脉结合所致。但昨夜一探,似乎并非如此。”
他低头看向小猫:“你在山上待的时间比我感知到的更久,你察觉到了什么?”
小猫歪了歪头,忽然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威胁般的“嘶嘶”声,碧绿的眼瞳里映照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与……忌惮。它抬起一只前爪,朝着南方,有臣国都城的方向,虚虚地挥了挥。
珑莲眼神微凝:“你是说……那股魔气的根源,与神鸟有关?而且,这股气息让你想起了……有臣国皇宫里的某个存在?”
小猫急促地“喵”了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
神鸟……雀神山之名,本就源于上古神鸟栖息的传说。难道那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而那股魔气,竟与神鸟有关,还牵扯到了有臣国皇宫深处的某个东西?珑莲不由想起了高懿提及的,那个为有臣国皇帝炼制丹药的神秘“仙师”。难道这两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严贤枥体内的月莲本源,雀神山的异常魔气,神鸟的传说,有臣国的神秘“仙师”……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隐隐指向一个巨大的、潜藏在暗处的阴谋。
而那个新出现的小师弟钟许许,还有他身边的凡人女子,以及缥缈宗的其他人,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有臣国,又即将被卷入这场浑水……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珑莲的指尖轻轻拂过小猫柔顺的背毛,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光。看来,这趟浑水,他是非趟不可了。或许,那个小师弟,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与此同时,有臣国都城,闻香居。
距离接到太子邀请,已经过去了两日。这两日里,慕容云飞显得更加沉默寡言,时常独自一人在房中静坐,似乎在权衡此行的利弊。秦正正则像是打了鸡血,每日缠着“应礼”(谷玄霖)打听瑶珞国的风土人情和奇闻异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去大展拳脚,顺便扬名立万。
林小花则陷入了另一种焦虑。她倒不是怕危险,跟着大师兄出来历练,本就做好了面对各种情况的准备。她焦虑的是……钱。
上次在云裳阁被钟许许那个败家子狠狠“宰”了一刀,她的小金库至今元气未复。这次要去瑶珞国,还是跟着太子和丞相这种大人物,天知道又要花多少钱!尤其是钟许许那个家伙,顶着那顶死贵死贵的“月影凝光”,还总是一副理所当然要享受最高待遇的样子,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碎钞机!
“我说,我们这次出门,真的不用自己准备干粮和水吗?”林小花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小包裹,一边忧心忡忡地问正在旁边悠闲品茶的钟许许。她的包裹里塞满了各种实用的小物件:伤药、解毒丹、几张低阶防御符箓、打火石、小刀,甚至还有几块硬邦邦的肉干。
钟许许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她那鼓鼓囊囊、充满“生存智慧”的包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个只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堆瓶瓶罐罐(全是些高级丹药和香膏)的精致行李箱,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我说小花啊,”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透过鲛绡面纱,带着几分慵懒,“我们是跟着太子使团出访,不是去荒野求生。食宿行宫廷规格,车马仪仗一应俱全,你带这些……是准备在太子和丞相面前表演钻木取火,还是担心瑶珞国国王会克扣我们的伙食?”
林小花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颊涨得通红:“我、我这是有备无患!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情况?万一呢?万一我们跟大部队走散了呢?万一遇到劫匪呢?万一……”
“停停停,”钟许许抬手打断她,“就算遇到劫匪,你觉得是你的肉干管用,还是你大师兄的剑管用?再说了,有我在,能让你饿着冻着?”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语气暧昧,“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家属’,自然要护你周全。”
“滚!”林小花一把推开他凑近的脸,耳根却不争气地有些发烫。这家伙,又来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家属,谁要他护着!
看着林小花气鼓鼓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钟许许心情甚好地轻笑出声。逗弄她,似乎成了他近来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不过,玩笑归玩笑,他心里却很清楚,这趟瑶珞国之行,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太平。
皇帝的旨意来得蹊跷,太子的态度暧昧不明,再加上那个藏在深宫里,能布下杀人结界、以活人炼丹的“仙师”……这潭水,深得很。他们这几个外来的修仙者,就像是几颗被刻意投入棋盘的棋子,作用未知,命运难料。
他瞥了一眼正在隔壁房间与慕容云飞低声交谈的“应礼”。这位灵植商人,或者说,这位太子殿下的心腹谷玄霖,身上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他看似温和周到,滴水不漏,但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与商人身份不符的精明锐利,都让钟许许暗自警惕。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是谷玄霖的声音:“慕容道长,钟道长,林仙子,秦道长,太子府的车驾已经备好,在府外等候了,我们该出发了。”
秦正正第一个冲了出来,精神抖擞:“来了来了!瑶珞国,我秦正正来也!”
慕容云飞神色平静地走了出来,对众人点了点头。
林小花深吸一口气,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小包裹,决定还是带着,安全感最重要!她瞪了一眼旁边还在慢条斯理整理衣襟、务求每个褶皱都完美的钟许许,没好气地说:“走了!磨磨蹭蹭的,赶不上车看你怎么办!”
钟许许施施然起身,拿起他那轻飘飘的行李箱,走到林小花身边,故意用那顶“月影凝光”上的鲛绡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在她发作之前,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道:“放心,就算赶不上车,我也有办法追上你。毕竟,夫唱妇随嘛。”
“钟!许!许!”林小花忍无可忍,抬脚就想踹他,却被他灵巧地闪开。
一行人吵吵闹闹(主要是林小花单方面对钟许许输出),在谷玄霖略显无奈的目光中,走出了应府大门。
门外,数辆装饰华丽、由健马拉乘的马车早已静候。太子府的侍卫披甲执锐,分列两旁,气势森严。为首的一辆马车尤其宽敞奢华,车壁上雕刻着象征太子身份的纹章。
一位身着太子府总管服饰的中年人快步迎了上来,对着谷玄霖和慕容云飞等人躬身行礼:“应先生,几位仙长,太子殿下已在宫门处等候,请各位上车。”
谷玄霖点了点头,示意慕容云飞等人先上前面一辆为他们准备的马车。秦正正兴奋地打量着华丽的马车,第一个钻了进去。林小花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了车。
钟许许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那位太子府总管身上打量了片刻,看得对方心里有些发毛。
“这位总管,”钟许许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散漫,“太子殿下真是体恤下情,连我等这般萍水相逢的方外之人,都安排得如此周到。只是不知,此去瑶珞国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殿下可有为我们准备些……嗯,提神醒脑、舒筋活络的香膏丹药?”
那总管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回答:“回仙长的话,殿下早已备下,各类常用药物一应俱全,若仙长有特殊需要,也可随时提出。”
“哦?是吗?”钟许许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好。毕竟,像我这般‘娇弱’,可经不起什么折腾。”
说完,他才慢悠悠地转身,姿态优雅地踏上了马车。留下那位总管站在原地,额头隐隐冒汗,总觉得这位戴着面纱的仙长,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话里也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车轮滚滚,载着心思各异的众人,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一场波谲云诡的异国之旅,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