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色如墨。
一匹快马在朱雀大街上狂奔,马蹄踏碎一地清冷的月光。
狄仁杰翻身下马,甲胄未解,风尘仆仆。抬头看去,皇城司的牌匾下,灯火通明。
林琛站在门口,一身玄色飞鱼服,身姿笔挺,已等候多时。
他身后是御史中丞姚崇,三人没有一句寒暄。
“里面说。”
林琛侧身,引二人进入一间密室。
密室中,只有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是长安与洛阳的舆图。
三张桌案,分列三方。
狄仁杰将一个沉重的楠木箱放在自己的桌上。
“啪嗒。”
箱盖打开,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卷卷码放整齐的文书。
“蛀空。”
“以漕运、盐铁、粮食为刀,寸寸切割大唐的血肉。以流言、民怨、恐慌为毒,日日侵蚀帝国的根基。”
他拿起最上面一份,摊开在沙盘上,那是一份关于江南盐价的批注。
“此人,深谙经济,洞悉人心,且善于布局。他将整个天下,当做一个棋盘。”
姚崇走上前,苍老的眼睛里,闪动着精光。
他从袖中取出一叠账册,放在自己的桌案上。
“御史台追查裴氏香料款,查到西域粟特商队。钱,被换成了黄金珠宝,秘密流入中原。”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条线。从西域,到长安,再沿着大运河,一路向南。
“这些钱,用来收购沿岸的码头、盐场、粮行。这些产业,表面上分属不同商号,背后却都指向一个影子。”
姚崇的声音顿住,看向林琛。
林琛没有说话,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将一幅地图铺开。
地图上,用朱笔圈出了七个点,绸缎庄、私宅、道观、码头。
“归雁阁在长安的七处据点。已全部拔除。”
“抓获核心成员三十四人,外围一百一十二人。其中包括,吏部主事一名,兵部令史一名。”
他又拿出一份供状,是王通的。
“内鬼王通招供,他的上线,是太仆寺少卿李嗣。他是河东裴氏的远房姻亲。”
“他还说,‘香主’,不是一个人,是一个议会。”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河东裴氏,太原王氏。
狄仁杰的目光,落在姚崇的账册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
再看向林琛供状里提到的李嗣。
最后他的视线,回到自己带来的那份盐价批注上。
那独特的笔锋,那引经据典的用词习惯。
一个名字,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炎。”
……
次日,大朝会。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气氛肃杀,针落可闻,没有人敢说话。
武后抬起手,轻轻一挥。
“宣。”
“传御史中丞姚崇,上殿。”
姚崇手捧奏疏,步履沉稳,走到大殿中央。
“臣,御史中丞姚崇,有本启奏。”
“月前,臣奉旨核查户部账目,发现自去年秋至今年春,大运河沿线七十二处官营盐场、三十一座官营粮仓,其税收锐减七成。”
“经查,有不明商队,以高出市价三倍之价,恶意囤积居奇,扰乱市价,侵占国利。”
“臣追查其资金来源,发现与数个世家门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武后不语。
“宣。”
“传皇城司指挥使林琛,上殿。”
林琛一身玄衣,腰佩长刀,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走上殿。
“臣,皇城司指挥使林琛,奉旨清查逆党‘归雁阁’。”
“于长安城内,破获其据点七处,抓捕逆党一百四十六人。”
托盘上,是缴获的令牌、暗号、鱼符。
“经审讯,逆党承认,其背后主使,为前朝世家。其目的,在于渗透朝廷,掌控经济命脉,图谋不轨。”
“此为逆党骨干供词,以及吏部主事王庆、兵部令史赵德的画押。”
武后依旧没有表情。
“宣。”
这一次,内侍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传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刚由洛阳返京之,狄仁杰,上殿。”
狄仁杰出列,他的目光,停留在裴炎身上。
“臣,狄仁杰,在洛阳发现一处前隋遗留的地下宫殿。其中,藏有逆党‘归雁阁’之核心机密。”
“臣在此,只为诸位大人,念一段逆党的密函。”
“其名为,蛀空。”
“‘蛀空’之策,其要在三。一曰‘窃国之财’,以厚利操控盐铁漕运,断朝廷之血脉。二曰‘蚀政之本’,以金钱美色收买官员,乱朝廷之纲纪。三曰‘惑民之心’,以流言蜚语制造恐慌,绝百姓之信赖。”
“待国库空虚,朝政混乱,民心离散,则大事可成。”
“届时,无需一兵一卒,我等便可兵不血刃,让‘故国’,以另一种形式,‘归来’!”
“归来”二字,狄仁杰说的极重。
姚崇的经济罪证,林琛的人证物证,狄仁杰的诛心之言。
三记重锤,锤散了所有人的侥幸。
武后终于抬起眼,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射向裴炎。
“裴爱卿,你觉得,此蛀空之策,写的如何?”
“噗通。”
他身旁,太仆寺少卿李嗣,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臣是被逼的!是裴侍郎!都是裴侍郎指使我的!”
“陛下!臣要揭发!工部屯田司郎中王甫,曾多次收受裴家贿赂,为其名下商号行方便!”
“陛下!臣也要揭发!裴炎曾密会太原王氏家主,商议囤积江南粮米之事!”
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凉,笑得绝望。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
“武媚……你赢了……”
“噗。”
武后站起身,声音响彻大殿。
“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拿下,一个不留!”
“交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
“凡主动揭发、戴罪立功者,可酌情减免!顽抗到底者,株连九族!”
金甲卫士如狼似虎地冲入殿中。
一场席卷朝堂的政治风暴,以最酷烈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
同一时间,汴州,大运河码头。
“站住!不良人办事!”
裴元澈一马当先,手中的横刀,在月光下划出森白的轨迹。
为首的逃窜者,是一个手持双环的壮汉。此人正是“归雁阁”在汴州分舵的舵主,外号“翻江蛟”。
“想抓我?下辈子吧!”
“翻江蛟”回手一掷,两只铁环带着风声,直取裴元澈面门。
裴元澈不闪不避,横刀一撩。
“当!当!”
火星四溅,刀光一闪。
“啊!”
“翻江蛟”的右臂,齐肩而断。
几名不良人上前,将他死死按住。
裴元澈走到他面前,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
“洛阳的名册上,有你的名字。”
“说,你们的‘首席香主’,那个‘执笔人’,是谁?”
“翻江蛟”满脸是血,眼中却露出疯狂的笑意。
“你……你们以为……抓了裴炎……就赢了?”
“哈哈……他不过是议会里……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
“真正的棋眼……不在长安……不在洛阳……”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
“长河为盘……万民为子……”
“你们……永远找不到‘执笔人’……”
“因为……他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看着你们……所有人……”
说完,他脖子一歪,嘴角淌出黑血。
死了!
他在“翻江蛟”的腰带夹层里,他摸到了一件硬物。是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没有字,只用烙铁,烫出了一个奇怪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