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与“晴空”——真名苏晴的会面,约在周末下午的一家咖啡馆。
这家店位于旧城区的巷弄深处,是苏晴选择的见面地点。她说这里安静,私密性好,而且“远离那些高大的现代建筑,让人感觉更安全”。沈哲提前半小时到达,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黑咖啡,然后不安地等待着。
他反复查看手机里苏晴发来的脊椎骨雕照片。那精湛的工艺令人叹为观止,每一节椎骨、每一个突起和凹陷都准确得如同医学教具。但更令人不安的是,与三天前的照片相比,这个脊椎模型确实“生长”了一小截,新旧部分的连接处天衣无缝,仿佛原本就是一体的。
“请问是沈先生吗?”一个轻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沈哲抬头,看见一位年轻女子站在桌旁。她约莫二十多岁,穿着宽松的米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身形单薄得有些过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姿势——背部微微佝偻,肩膀前倾,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量。
“苏晴?”沈哲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叫我阿晴就好。”她小心翼翼地坐下,动作缓慢而谨慎,像是生怕惊动体内的什么东西。
近距离观察下,沈哲注意到她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敏感艺术家特有的光芒,也掺杂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感谢你愿意见面。”沈哲说,“我知道这需要很大勇气。”
阿晴勉强笑了笑:“说实话,我几乎取消了这次会面。但林医生说我们需要面对面交流,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害怕一个人待着。”
服务员过来点单,阿晴只要了一杯温水。待服务员离开后,她直视沈哲:“能让我看看那枚指环吗?”
沈哲从口袋中取出那个小丝绒袋,倒在桌上一枚象牙白的骨制指环。阿晴倒吸一口冷气,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物品——那段脊椎骨雕。
两件骨雕并排放在咖啡桌上,仿佛具有生命般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微妙的光泽。尽管雕刻的部位不同,但那种一致的风格、相似的纹路,让人无法否认它们之间的关联。
“天啊...”阿晴的声音颤抖,“它们...它们在互相呼应。”
沈哲皱眉:“什么意思?”
“你看不见吗?”阿晴指着两件骨雕,“那些纹路,它们在缓慢地...变化,像是活的一样。当我把我的脊椎模型靠近你的指环时,它们的变化更加明显了。”
沈哲凑近仔细观察,确实感觉到骨雕上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复杂了一些,但他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心理作用。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那个梦的?”他问。
“大约两个月前。”阿晴喝了口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后背,“起初只是模糊的片段,后来变得越来越清晰。梦中那个老人...他从不说话,只是专注地雕刻。但我能感觉到他在教我,在引导我的手。”
“和我一样。”沈哲点头,“你开始雕刻这个脊椎模型是什么时候?”
“三周前。”阿晴的眼神变得迷茫,“我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有一天醒来,发现工作台上已经有一段初步成形的脊椎骨,我的手中还握着雕刻刀。从那以后,我每晚都会在梦中继续学习,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模型又进展了一部分。”
沈哲感到一阵寒意:“你是说,你是在无意识状态下完成这些雕刻的?”
“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通过我的手完成的。”阿晴的声音几不可闻,“最可怕的是,随着模型的进展,我的背部也开始发生变化。”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稍稍拉开针织衫的后领,让沈哲能看到她的颈部和上背部。沈哲屏住呼吸——在她苍白的皮肤下,脊椎的轮廓明显异常,几节椎骨突出,形成轻微的弯曲,与她雕刻的脊椎模型如出一辙。
“我去看过医生,照了x光。”阿晴整理好衣服,苦笑道,“医生说我的脊椎有轻微的侧弯,可能是先天性的,最近才变得明显。他建议我做物理治疗,但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沈哲想起自己僵硬的小指,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些骨雕不仅与梦境相关,似乎还在影响现实中的身体。
“你的模型...‘生长’是怎么回事?”他问。
阿晴的眼神变得更加恐惧:“三天前的早上,我发现模型的末端多了一小节骨头。我确定前一天晚上它还不是那样的。就好像...它在自己生长,自己雕刻自己。”
她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而且我感觉到,它想要变得完整。在梦里,老人现在已经雕刻到了腰椎部分,我害怕...”
“害怕当模型完成时,你的脊椎也会变得和它一模一样?”沈哲接上她未说完的话。
阿晴默默点头,眼中闪着泪光。
沈哲思考片刻,问道:“你之前提到你是微雕艺术家,能告诉我你平时使用什么材料吗?”
“主要是木头和软石,偶尔用树脂。但我从未用过真骨,直到...”她指了指桌上的脊椎模型,“这些骨头是我从网上一个卖家那里买的,他说是处理过的羊骨。”
“还记得卖家的信息吗?”
阿晴拿出手机,调出一个网页:“就是这家店,叫‘古艺坊’。但奇怪的是,我上周想再买些材料时,发现这家店已经关闭了。”
沈哲记下店名,决定回去后深入调查这个线索。
两人又交流了各自梦境的细节,发现惊人的一致:同样的昏暗房间,同样的老人,同样的雕刻动作,甚至连油灯投下的阴影形状都相同。唯一的区别是老人雕刻的骨骼部位不同。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沈哲喃喃道。
“还有一件事...”阿晴犹豫着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多了。但自从开始做这个梦,我对别人的...骨骼,特别敏感。”
“什么意思?”
“我能...感觉到它们。”阿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比如现在,我能感觉到你的右手小指关节有些僵硬,第三节指骨附近有轻微炎症。还有你的颈椎,第五和第六节椎间盘可能有些问题。”
沈哲震惊地看着她。他的小指确实僵硬,而颈椎问题是他多年的老毛病,由于长期伏案工作所致。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你怎么会...?”
“我不知道!”阿晴几乎要哭出来,“我就是能感觉到。就像在梦中,那个老人教我认识每一块骨头的形状和特性一样。这不是医学知识,而是一种...直觉。”
沈哲陷入沉思。如果阿晴说的是真的,那么这种“骨雕现象”不仅影响着他们的身体,似乎还在赋予他们某种异常的能力。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是林医生发来的信息:“周明今早失踪了。他的家人刚刚联系我,说他昨晚入睡后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我必须完成它’。警方已介入。”
沈哲把信息给阿晴看,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我们会不会也...”她没敢说完,但沈哲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必须尽快找出真相。”沈哲坚定地说,“我有一个朋友是民俗学教授,我准备咨询他。同时,我们应该考虑林医生的建议,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阿晴咬着嘴唇,最终点了点头。
会面结束后,沈哲回到公寓,立刻开始调查“古艺坊”的信息。正如阿晴所说,这家网店已经关闭,所有商品下架,连用户评价都被清空。通过网页快照功能,他勉强找到了一些残存的信息:店主自称专营“传统骨雕材料”,但地址和联系方式都已无法查询。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论坛上那个关于骨雕梦境的帖子热度持续上升,回复已超过一百条。更令人担忧的是,至少有七个人详细描述了相似的梦境,其中三人位于同一城市。
沈哲给陈俊发了信息,询问是否联系上了那位民俗学教授。陈俊回复说已经约好明天见面。
夜幕降临,沈哲坐在电脑前,试图整理已知的线索,但思绪纷乱如麻。他不由自主地拿起那枚骨制指环,对着灯光仔细端详。
那些纹路确实在变化。不是明显的改变,而是极其细微的调整,如同植物缓慢生长,或是水流悄然改道。如果他不是连续多日观察,几乎无法察觉这些变化。
更奇怪的是,当他长时间注视指环时,脑海中会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图像:一座荒废的宅院,一口古井,还有...更多的骨头,数以百计的骨头,被雕刻成各种形状,排列成一个奇异的图案。
他摇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幻象,但它们却越发清晰。
手机突然响起,是林医生。
“沈先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林医生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紧张,“我有重要发现,关于周明的肋骨模型。”
“请讲。”
“我违背了与同事的约定,偷偷取了一小块样本,送到一家私人实验室做更精确的检测。”林医生停顿了一下,“结果刚刚出来,那确实是人骨,但...不是现代人的。”
沈哲愣住了:“什么意思?”
“根据放射性碳定年法,那块骨头的年代大约在明末清初,距今约四百年。”林医生的声音颤抖,“而且,骨骼的主人在死亡时大约六十岁,男性,身高约一米六五,右腿曾骨折过。”
“这不可能!”沈哲脱口而出,“周明说他是从工艺品店买的骨料,怎么会是四百年前的人骨?”
“更不可思议的是,”林医生继续说,“实验室在骨骼内部发现了一种未知的有机残留物,像是某种...生物膜。初步分析显示,它具有类似干细胞的特性,能够促进骨骼生长和重塑。”
沈哲感到一阵眩晕:“你是说,这些骨头是...活的?”
“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林医生深吸一口气,“我认为我们面对的是一种完全超出当前科学理解的现象。这些骨雕不仅仅是工艺品,它们可能是一种...载体,传递着某种信息或能量。”
挂断电话后,沈哲久久无法平静。他看向桌上的骨制指环,那些纹路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磷光,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
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与明末清初骨骼工艺相关的信息,但收获甚微。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条不起眼的地方志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崇祯末年,有异人自西来,精于骨雕,能令死骨如生,纹以秘符,可通幽冥。后不知所踪。”
沈哲反复阅读这段简短的记载,心跳加速。难道这个“异人”就是他们梦中那个老人?那些“秘符”就是骨雕上的纹路?
夜已深,城市沉睡,而沈哲的探索才刚刚开始。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沉浸在各种古籍和地方志的查阅中,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凌晨三点,他终于支撑不住,伏在书桌上沉沉睡去。
梦境再次降临。
这一次,梦中的场景有所不同。老人依然在雕刻,但他面前的骨头不再是单一的部位,而是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更令人不安的是,那具骨架的姿势与沈哲此刻伏案睡觉的姿势完全相同。
老人缓缓转过头,第一次正面对准沈哲。深陷的眼窝中,那双眼睛并非人类的瞳孔,而是两簇跳动的幽蓝色火焰。他伸出枯槁的手,指向沈哲,然后慢慢指向那具骨架的右手小指。
沈哲顺着指引看去,惊恐地发现骨架的小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硬、弯曲,最终定型为与他现实中一模一样的状态。
老人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手中的刻刀轻轻落下,在骨架的额头上刻下一道纹路。
沈哲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衬衫。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照亮天际。他颤抖着抬起右手,小指的僵硬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几乎无法弯曲。
而书桌上的骨制指环,在晨曦中泛着诡异的光泽。那些纹路比昨天更加复杂,更加深邃,仿佛在无声地记录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真相。
沈哲知道,时间不多了。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周明正在完成他的“使命”;阿晴的脊椎在一点点变形;而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这个诡异现象的一部分。
他必须尽快找到答案,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