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昭阳殿。
冉闵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身玄色常服,并未穿戴正式冕旒,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帝王威压弥漫开来,混合着经年征战沙场的血煞之气,让步入大殿的西凉使者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如电,扫过殿中三人。
为首者是西凉文臣之首,卫将军谢艾,他手持旌节,神色恭谨却不卑不亢,尽显名士风范。其身侧是一位身着羌族传统服饰的老者,精神矍铄,眼神复杂,正是羌族首领姚弋仲。第三人则是副使,捧着厚重的礼单。
“西凉张王使者,卫将军谢艾,奉我王之命,特来觐见大魏天子,敬献贡礼,恭祝陛下万福金安!”谢艾上前一步,依足礼制,朗声禀报。副使随即高声唱喏着礼单上的珍稀宝物:西域夜光璧、汗血宝马、各色玉石、皮毛药材……琳琅满目,价值连城。
冉闵面色平淡,听罢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张重华有心了。襄阳新定,天下未安,西凉能遣使来朝,朕心甚慰。”他的话语听不出太多喜怒,目光却落在了姚弋仲身上,“姚首领别来无恙?昔日陇右一别,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姚弋仲上前,以手抚胸,深深一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与敬畏:“陛下神威,更胜往昔。老朽此来,非仅为西凉王使者,亦代表我羌部诸族。襄阳一战,陛下与……与黑山之神威,震动寰宇。我羌人愿弃兵戈,归顺大魏,只求一族生民,能得安居乐业,不受兵燹之苦。”他特意提到了“黑山”,目光微微抬起,试图从冉闵脸上看出些什么。
冉闵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西凉和羌人如此恭顺,襄阳城下那支横扫千军的“天兵”以及背后代表的力量,才是关键。“天下各族,若能安分守己,皆为朕之子民,大魏自当一视同仁。”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听闻尔等还想见一个人?”
谢艾立刻接口:“回陛下,正是。久闻黑山吴笛先生乃不世出之奇人,襄助陛下开创盛世。外臣等奉王命,务必向吴先生转达我西凉上下最诚挚的敬意,并聆听教诲。”
冉闵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早有所料。“准。吴先生已在偏殿等候。”
偏殿的格局与昭阳殿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此处更像是一间融合了古典雅致与未来简洁风格的书房。四壁依旧是雕梁画栋,但空中却悬浮着数面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全息界面,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地图影像。吴笛依旧是那身朴素的青衫,把玩手中玉笛站在一幅巨大的中原舆图前,听闻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
“西凉谢将军,羌部姚首领,久仰了。”吴笛的声音温和,却自有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感。
谢艾和姚弋仲不敢怠慢,连忙再次行礼。尤其是姚弋仲,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实在难以将他与那日襄阳战场上如同神罚般降临的钢铁洪流联系在一起,心中敬畏更甚。
“吴先生,襄阳一役,先生之能,鬼神莫测。我主西凉王闻之,深感震撼,特命我等前来,表明心迹。西凉愿去王号,举诸城归附大魏,唯望能保境安民,不负陛下与先生之仁德。”谢艾开门见山,将张重华愿意投诚的底线直接抛出。
吴笛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坐下,自有侍从奉上清茶。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目光扫过二人,缓缓开口:“张凉王能审时度势,愿弃暗投明,避免西凉百姓再受战乱之苦,这是明智之举,也是功德一件。我个人对此表示欢迎。”
他的话让谢艾和姚弋仲心中一松。但吴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但是,”吴笛手中玉笛一挥,语气平和,内容却重若千钧,“归顺大魏,并不仅仅是名义上的臣服,上交赋税,听从调遣那么简单。我想请问二位,可知我黑山,亦即是陛下与我所追求的大魏,最终要建立的是一个怎样的天下?”
谢艾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可是……如陛下般,扫清六合,席卷八荒,致君尧舜,德被苍生?”
“说得不错,但不够具体。”吴笛站起身,走到那幅舆图前,玉笛轻轻划过中原的山川河流,“我们要的,不是一个换了一姓皇帝,底层百姓依旧被世家门阀吸血,边陲各族依旧被胡汉豪强欺压的轮回!我们要的,让仙灵气重归天地的仙境样的崭新的世界!”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个世界里,人人有田种,有工做,有房住,有医看,有书读!老有所依,少有所教。”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谢艾和姚弋仲的心头。
“土地,不应是世家豪门无限兼并的私产,而应是能让每一个辛勤农夫得以温饱、拥有希望的根基!机会,不应被高门显第垄断,寒门学子亦能通过学识改变命运,工匠能凭技艺获得尊重!疾病,不应成为贫苦之家倾家荡产的噩梦,医者仁术当惠及黎庶!知识,不应是少数人垄断的特权,开启民智,方能创造未来!还百姓一个没有杀伐伤害,只有祥和安宁的朗朗乾坤。”
吴笛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这就是我们的政策,也是不可动摇的底线。西凉归顺,我们欢迎。但西凉境内的土地清查、抑制豪强、普及教化、建立新式医馆与学堂等等事宜,必须逐步推行!任何阻碍这一进程的势力,无论是盘根错节的汉人世家,还是桀骜不驯的胡族酋长,都将是大魏新政的敌人,也是黑山技术的清除目标。”
他顿了顿,看向姚弋仲:“姚首领,羌人归附,我们同样欢迎。大魏境内,各族平等。但‘平等’也意味着,羌族内部的旧有特权阶层,不得再以任何形式压迫本族普通牧民、农民。羌族子弟,同样可以进入新式学堂,学习知识,参军入伍,凭本事获取前程,而非仅由酋长子弟垄断。你们,可能接受?”
谢艾听得心潮澎湃,又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明白,这不仅仅是归顺,而是一场彻底的社会变革。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吴先生之言,振聋发聩,艾虽不才,亦知此乃真正济世之道。艾返回西凉,定当将先生之宏愿、黑山之政策,原原本本,呈报我王知晓。相信我王深明大义,必会做出最有利于西凉万民的选择。”
姚弋仲沉默良久,他代表的羌族旧秩序受到的冲击最大。但想到襄阳那摧枯拉朽的力量,想到吴笛描绘中那普通羌民也能“有书读”、“有医看”的未来,他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以羌族最庄重的礼节向吴笛躬身:“先生之志,如同草原上的太阳,光明正大。老朽……代表愿意归附的羌部,向先生,向大魏皇帝陛下保证,羌人绝非冥顽不化之辈。我们愿意学习新的规矩,放弃旧的特权,只求族人能真正融入先生所言的‘新天下’,得享太平与富足!”
吴笛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上前扶起姚弋仲:“好!有姚首领此言,西凉、羌部与大魏,便不再是简单的征服与被征服,而是携手共创未来的同志了。前方的路或许会有坎坷,但只要方向一致,黑山的技术、大魏的律法,将会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他拍了拍手,两枚造型简洁、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令牌由侍从端了上来。“这是通往黑山部分知识库与通讯网络的凭证,二位持有它,日后可与邺城直接联系。具体的改革细则,后续会有专人与西凉对接。”
谢艾和姚弋仲郑重地接过令牌,触手温凉,仿佛握着的是一个时代的脉搏。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西凉的命运,乃至整个天下的格局,都将沿着这位青衫男子所指引的方向,轰然前行。
走出偏殿,邺城的阳光洒在身上,谢艾与姚弋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决心。他们带来的不仅是归顺的诚意,更带回了一场即将席卷西凉,并终将改变整个世界的风暴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