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午门外，青石板地上跪着三十六位身披袈裟的僧人。
慈仁寺方丈永信双手合十居于首位，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僧袍后背已湿透一片。
“南无阿弥陀佛······”
诵经声如涟漪般在广场上扩散，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这些和尚不要命了？敢在午门前闹事？”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踮着脚张望。
身旁的老儒生捋着胡须：“听闻是朝廷要收寺庙的田地，断了他们的香火，这些和尚急了。”
“和尚在放屁！”
一个身着绸缎的商人冷哼道，“我表兄在户部当差，说这些寺庙名下田产比上报的多出数倍，全是百姓为逃税挂靠的。他们助纣为虐，偷税漏税，朝廷这么处理都是轻的。”
“我也听说了，朝廷还强制让许多和尚还俗，责令他们回祖籍务农。”
“他们没有度牒，就是假和尚。逃避丁税，投机取巧，要我说朝廷处置的对，就要取缔这些蛀虫。”
“······”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满头大汗地维持秩序，顺天府丞赵德言带着衙役匆匆赶到。
“永信大师。”
赵德言躬身行礼，官服后背已经湿透，低声下气道，“下官奉劝各位还是回寺为好，午门乃朝廷重地，你们聚集在此，有辱佛门······”
永信眼皮都不抬，淡淡道：“老衲一不动武，二不喧哗，只是诵经祈福，何罪之有？”
“诸位大师！”
赵德言急得跺脚，恐吓道，“太子殿下已经动怒，你们这是在捋虎须！”
和尚们要的就是太子焦灼不安。
听到这里，永信枯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阿弥陀佛。”
永信闭着眼睛道，“太祖也是僧侣出身，太子这般对待僧侣，岂不是数典忘祖。”
“放肆！”
赵德言怒吼一声，正要斥责，就见永信突然提高声调，众僧齐声应和。
“南无阿弥陀佛······”
木鱼的声音夹杂在里面，声浪震得赵德言连退三步。
······
与此同时，文华殿内。
“荒唐！简直荒唐！这些和尚竟敢在午门前要挟朝廷，要挟孤！”
朱慈烺将一摞奏折重重摔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他今年不过十二岁，面容尚且稚嫩，但眉宇间已有了帝王家的威严，“他们真当孤不敢动他们？”
首辅范景文忙劝道：“殿下息怒，此事应当妥善处理，若处理不当，恐怕会引起天下僧侣骚动······”
朱慈烺猛地转身，杏黄色的龙纹常服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光，厉声道：“我大明立国二百余年，何时轮到方外之人指手画脚？”
“殿下明鉴。只是佛门与宗室关系盘根错节，先帝曾多次赏赐田产给各大寺庙，不易若强行处置。尤其殿下监国，若是强行镇压，会给殿下留下诟病······”
朱慈烺陷入沉思。
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单膝跪地道：“殿下息怒。据查目前只有京城六大寺的僧人在静坐，外地寺庙尚在观望。”
“观望？”
朱慈烺冷笑道，“怕是等着看朝廷笑话吧！传旨，命僧录司即刻驱散僧众，办事不力，即刻免职！”
“殿下。”
李邦华劝谏道，“此事蹊跷。三个月来佛门一直忍气吞声，为何突然发难？臣恐有人背后指使。”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望向窗外，诵经声隐约可闻。
三个月前佛门风波，本以为早已平息，不想却在收尾阶段爆发。
“李若琏，仔细查，查出幕后人！”
朱慈烺冷冷道，“不管是谁，孤不会轻饶。”
李若琏躬身道：“臣遵旨！”
······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朱由检御驾亲征前，将监国重任交给了太子朱慈烺，同时命他推进全国土地丈量与人口普查。
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查明隐田，增加税收；登记人口，充实军饷。
而且朝廷一再强调，不会强夺合法田产，也不会强征丁税，但对不法田产会没收或罚款，对非法人口也会强制返回祖籍种田。
首先查的是慈仁寺。
方丈永信率众僧侣阻拦。
他们说寺庙田产免除赋税，还有特权，历任皇帝都曾下过旨意······总之，他们的理由就是僧侣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朝廷政策不在他们之内。
由于京城寺庙都与皇族有千丝万缕关系，锦衣卫不好对和尚动手，便动用僧官丈量土地，查寺庙内僧侣度牒。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慈仁寺名下田产比登记在册的多出三倍有余，其中大半是百姓田地挂靠，逃避朝廷税赋。
而且，寺内在册僧侣，一半是没有度牒的假和尚。
朝廷立刻有了相应的处罚。
假和尚强制还俗，遣送回祖籍种田。
挂靠的田地没收为官田，且罚慈仁寺承担五年的税赋。
谁曾想，这一决定竟捅了马蜂窝。
慈仁寺方丈永信干脆煽动僧众抵制，官府强行没收非法田产时，竟有僧人以死相逼。
锦衣卫动手将带头的抓进诏狱，此事才得以平息。
出乎意料的是，佛门对此反应平静。
永信甚至亲自入宫请罪，表示甘愿受罚。
朱慈烺当时还颇为欣慰，以为这些和尚识大体。
在锦衣卫的铁腕下，僧侣不再发声，咬牙吞下了自己种的因果。
可就在这项国策收尾时，出现了状况。
先是京城几个大寺庙主持、方丈联名上书，谴责朝廷对佛门的不公平。
这都被朱慈烺一一驳回。
随后才出现大量和尚在午门外静坐示威。
······
“启禀殿下，僧录司左善世慧明大师求见。”
“宣。”
须发皆白的慧明颤巍巍入殿，还未开口便跪倒在地：“老衲无能，未能平息僧众怨气，请殿下降罪。”
“怨气？”
朱慈烺强压怒火道，“大师可曾问过，他们怨气何来？”
慧明道：“自古佛门乃清净之地，他们斩情丝，诵佛经祈福······”
朱慈烺打断慧明，冷冰冰道：“孤只问你一句，佛门清净之地，为何要包庇逃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