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阁。
房间里,一片黑暗,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
宁芙的吻比想象中更凶,唇齿间的热度几乎灼人。
李当归喉结滚动,掌心贴着她的腰线,触感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宁芙——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盈满水光,眼角泛着动人的红晕,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忽然,唇瓣分离。
宁芙稍稍退开,环着李当归脖子的手掌抵在了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李当归直接被她推得踉跄半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
“宁——”李当归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片柔软的嘴唇再次堵了上来。
这次的吻比之前更加激烈。
她的指尖陷入他后颈的肌肤,力道大的几乎发疼。
紧接着,她的牙齿故意在李当归的下唇轻轻一咬——
“嘶——”李当归倒抽一口气。
可宁芙并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再次封住他的唇。
她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茉莉花香,她的嘴唇则带着夜风的微凉。
李当归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
宁芙的突然出现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她此刻明明应该在百草堂才对。
静姝应该已经告诉宁芙自己去城外找白先生了。
可宁芙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太过真实,可随之而来的是满腹疑问:
首先,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临时改变行程来了风雨楼?
自己原本确实是去城外找了白先生,只是返回百草堂时,路过风雨楼,偶遇了紫嫣,这才跟着进来。
这个临时决定,宁芙不可能提前知晓。
更令人费解的是时间点——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若是在自己之前到达,紫嫣肯定会提起;
若是在自己之后,风雨楼此刻应该大门紧闭,她又是如何进来的?
难道是从某个不为人知的侧门?
或是翻窗而入?
但听紫嫣说风雨楼虽无人看守,却暗藏机关,戒备森严,根本难以潜入,所以这些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而且楼内错综复杂,自己若不是跟着紫嫣,早就迷路了,宁芙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最诡异的是,她怎么知道自己会进这个房间?
仿佛早有预谋般在此等候。
就在片刻之前,自己还在想着若能立刻见到宁芙该多好,结果念头刚起,人就真的出现了。这种巧合简直不可思议。
莫非他觉醒了什么“心想事成”的能力?
不可能,那么,这一切是真的么?
眼前这个主动献吻的女子,确实与平日清冷的宁芙判若两人。
可那熟悉的香气,唇齿间的温度,还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凌厉的眼睛,分明就是她本人。
难道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
姜氏的嫁梦之术可以制造如此真实的幻象。
难道姜氏出现在了风雨楼,自己又一次进入了她那梦中世界?
那也不对,姜氏做这些根本就没有意义。
李当归彻底陷入了困惑。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就是真实的宁芙,可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却完全说不通。
就像有人精心设计了一个局,每个细节都严丝合缝,却偏偏违背了最基本的常理。
然而,唇上温暖传来,少年此刻最在意的,竟不是这背后的蹊跷。
即便这是个陷阱,他也甘愿沉沦。
李当归不再克制,手臂收紧,将她狠狠按进怀里。
宁芙则紧紧的环着他的腰。
片刻之前,她正在站在百草堂李当归的房间内,面前悬浮的光幕将紫嫣房间内的画面映得纤毫毕现。
光幕中,紫嫣斜倚绣榻的身影被烛火镀上一层暖色。
宁芙看着那双软底绣鞋整齐摆在踏脚凳旁,看着锦被下若隐若现的曲线,胸口的怒火几乎要灼穿五脏六腑。
李当归俯身递茶的背影在她眼中无限放大,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像在撕扯她的神经。
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几乎能想象出接下来的画面——李当归掀开锦被,紫嫣伸出玉臂...
这个念头刚起,她恨不得立刻冲进光幕,用剑鞘狠狠抽打那个负心人的后背,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到底在做什么勾当。
就在此时,紫嫣突然开口:你是在想宁芙吗?
想我?
她心底泛起尖锐的冷笑,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白——若真念着我,何不策马回百草堂?
何必站在别人闺房里假惺惺地\"想\"?
她根本不相信李当归在想她,可还是屏住呼吸,等待答案。
李当归...
她在心里将这个名字碾碎了千百遍,可眼睛却死死盯着光幕,耳朵竖得尖尖的。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若他真说在想我...若他真这么说...
这个念头让她愈发恼怒——她竟还在期待他的回答?
可骂归骂,她的视线却黏在光幕上移不开。
若他当真...若他当真念着自己,或许...或许可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就一次。
可正当她这么等着的时候,李当归却回了个“没听清”。
他竟没听清?
这么近的距离,他居然听不清?
好个耳聋眼瞎的蠢货!
紧接着,画面中李当归转而询问紫嫣身体状况的模样,更让她胸中怒火翻涌。
紫嫣那句\"好多了\"说得千娇百媚,尾音还带着几分虚弱的颤意。
好...很好...
就在她盘算着如何教训李当归时,画面中的少年突然说要离开。
她心头猛地一跳,怒意稍霁——总算知道要回来了?
可这丝喜悦还未漫上心头,就被李当归下一句话冻成了冰碴。
他说今晚要住对面房间。
这句话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钉进她心窝。
他竟真打算夜不归宿?
就守在那个紫嫣对门?
她心中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
李当归...
她已经下定决心,明日他若回来,她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解释?
呵,这辈子都别想了。
就在李当归的靴尖即将跨过门槛的刹那,他的身形忽然一顿。
宁芙心中冷笑更甚——果然,终究是舍不得走么?
她倒要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还能说出什么花言巧语!
\"是,我方才确实是在想她。\"
结果,他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劈开夜幕,让宁芙心中剧震,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方才还坚如磐石的决心,此刻竟像春日的薄冰,在李当归这一句话里寸寸消融。
他说...在想我...
有多想?
是像她想他这般,想到心口发疼吗?
想了多久?
是从踏入风雨楼那一刻就开始想了吗?
宁芙忽然发现自己在想这些可笑的问题,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光幕中李当归的身影渐渐模糊,宁芙却觉得从未看得如此清楚过。
李当归...
既然你说想我——
那我便站在你面前,看你到底有多想我。
紫嫣阁的房间内,宁芙抱着李当归的手又紧了几分。
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中,李当归忽然托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抱起。
宁芙修长的双腿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腰,两人同时僵住——隔着衣物,彼此的心跳震耳欲聋。
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榻前,李当归俯身将人放下的瞬间,宁芙攥住他的衣领猛地下拉。
他猝不及防撑在她上方,二人的发丝相互纠缠在一起。
宁芙仰视着他,呼吸不稳,声音却带着挑衅的轻颤:
“想我?证明给我看。”
一句话彻底击碎了李当归的理智。
他眸色一暗,直接低头吻了下去,攻势凶猛,几乎带着掠夺的意味。
他将宁芙十指扣住,把她的娇躯按在了锦被上。
宁芙眼神迷离,已然失去理智。
青鸢不久前还告诉宁芙一定要矜持,然而,她的告诫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月光摇曳,将交叠的身影投在纱帐上。
昏暗的房间里,压抑多时的情愫终于冲破理智的牢笼。
那些战场上克制的眼神,练剑时刻意的回避,还有白日里欲言又止的试探——所有压抑已久的感情,在此刻化作灼人的温度。
或许正是这份来之不易且毫无防备的相聚,让两个素来冷静自持的人,都甘愿沉沦在这一刻。
可就在二人即将失控的边缘时,李当归终于猛然清醒,起身一个箭步闪到一边,气息紊乱。
宁芙则仰躺在锦被上,发髻早已散乱,青丝如瀑铺了满床。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被扣住的手腕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突然抽离的温热让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缕微凉的空气。
\"李...当归?\"她的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迷蒙的眸子渐渐聚焦。
当看清少年站在三步之外的模样时,宁芙眼底的水光倏地凝成了冰。
少年背对着月光,轮廓被镀上一层银边。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
明明已经情动至此,却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宁芙缓缓支起身子。
她盯着李当归绷紧的侧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当归别过脸,声音发紧。
宁芙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一个字:\"你...\"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凝滞。
李当归终于找到机会问出心中的疑惑,同时也转移了二人的注意。
他开口道:\"宁将军,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宁芙。
她眼底的迷蒙瞬间消散,想起了自己是为何而来。
方才的缠绵画面在脑海中闪回,羞耻感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
堂堂螭吻将军,竟像个不知廉耻的女子般与人耳鬓厮磨?
若不是李当归及时停住,她恐怕已经...
宁芙死死咬住下唇。
青鸢说得对,有时候女子情动起来,竟比男子还难把持。
该死。
都怪李当归!
若非他说什么\"确实在想她\",她怎会头脑发热大半夜来此?
又怎会做出这等不顾后果的荒唐事?
宁芙攥紧被角,指节泛白。
她从小到大,何曾这般失态过?
方才的旖旎烟消云散。
宁芙努力恢复神色,冷着脸坐在床沿。
听到李当归的问题后顿时冷哼一声:\"怎么,打扰你和紫嫣的好事了?\"
\"啊?不,不是!\"李当归慌忙摆手,耳根通红,\"我和她没干什么...\"
宁芙冷哼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散开的衣带:\"你问我为何在这里,那你又为何在这里?\"
\"我本来是要回去的,\"李当归急急解释,\"只是路过这里时,偶遇紫嫣,这才跟着她进风雨楼做客...\"
\"做客做到人房间里去了?\"宁芙打断他,眼神锋利如刀。
\"我也不想啊!\"李当归脱口而出。
“可是,你到底是怎么忽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等一下,忽然出现在另一个房间里?
这种情况似乎似曾相识啊?
对啊,只有这一种可能可以解释的通,我怎么才反应过来呢?
少年忽然就想明白了一切。
宁芙看着突然沉默的李当归,冷笑道:\"嗯?我听着呢,怎么不说了?\"
李当归试探着问道:\"是峨眉姑娘的神力吧?\"
宁芙见李当归竟然猜出了事情原委,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没有作答,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分明已是默认。
李当归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可随即脸色突然一变。
他猛地想起之前借用峨眉神力制造光幕的情形——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明...
\"宁、宁将军,\"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我的啊?\"
宁芙咬着牙开口道:“你不是会猜么?继续猜啊?”
这个回答让李当归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脑海中闪过最糟糕的那幅画面——紫嫣不慎跌倒在他身上时,自己一个没忍住流出了鼻血,那副狼狈模样要是被看见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宁芙突然倾身向前,眼中寒芒乍现,\"你们之前到底做什么了?\"
电光火石间,李当归敏锐地捕捉到宁芙话中的试探意味。
若她真看到那一幕,此刻绝不会是这般态度。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松,立即镇定下来。
他语速飞快却条理清晰:\"其实是因为紫嫣说要给我看演武大会的资料,可资料都在她的房间,所以我才留下的。\"
李当归赶紧把方才和紫嫣一起看演武大会那些情报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期间他为了让宁芙相信,还说了很多具体的东西。
宁芙听着李当归说了这么一大堆,似乎确实不像骗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待在紫嫣房间里便也能说的通了。
李当归依旧在滔滔不绝。
宁芙突然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了。\"
李当归看着宁芙终于相信他,刚松了半口气,宁芙突然抬眸:\"那为何后来紫嫣又躺床上?你又端茶送水?\"
李当归一听这话,又赶紧解释了紫嫣不舒服的事情,而她之前又帮过自己,所以才照顾她,她稍微好转后便立刻离开了,绝对没有什么逾越之举。
宁芙没有多说,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望着窗外的月色——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既然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又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横竖今夜...
宁芙的视线扫过紧闭的房门,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既进了这个房间,就休想再踏出半步。
李当归望着坐在床沿的宁芙,月光透过窗纱在她身上洒下细碎银辉。
凌乱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有几缕还黏着细汗贴在颈侧,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他不自觉地喉结滚动——方才那个热情似火的宁芙与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美人,简直判若两人。
指尖还残留着她腰肢的触感,那截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曲线让他心头燥热。
少年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半步,手指悄悄勾起她散落的衣袖:\"宁将军...\"
\"啪!\"
宁芙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眼神凌厉如刀:\"别碰我。\"
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她想起了青鸢的教诲——男子都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越惦记。
宁芙暗自咬唇,强迫自己别开视线。
就该这样晾着他,让他辗转反侧,让他求而不得...
这样他才会...
更喜欢我...
李当归讪讪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被她拍打的微痛。
心里难受不已。
这算什么?
先给他尝到世间至甜,转眼又冷若冰霜。
这谁能受得了?
李当归心中暗自苦笑,偏偏这样的宁芙更让人挪不开眼——
月光下她凌乱的发丝,微红的眼角,还有那故作冷漠却藏不住颤抖的唇,比任何时候都要命地勾人。
然而,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
想到这个,他赶紧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强行压下自己的邪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本来...
嘶——
不知为何,念到这句的时候,他脑海中却突然又浮现白日误闯宁芙闺房的画面,那时她的样子...
李当归猛地掐了自己一把。
这哪是清心咒,分明是催命符!
“说法”大师这经文不灵啊!?
怎么反倒适得其反呢?
只好想些办法来转移注意了...
他干咳一声:\"那...你今晚还回去么?\"
宁芙斜睨他一眼:\"我怎么回?\"
话音未落,少年心中一喜,试探的问道:\"那...你睡床,我打地铺?\"
\"地上凉。\"宁芙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李当归心头一跳,喉结不自觉地滚动:\"那你的意思是...\"
\"睡床上。\"她别过脸,声音几不可闻。
少年心头涌起一阵狂喜,正要收拾床铺,却被宁芙突然按住手背。
她的指尖微凉,却让他整条手臂都烧了起来。
\"慢着。\"宁芙望进他眼底,眸光如剑,\"我且问你——方才说想我,可是真心?\"
李当归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掌心相贴处传来彼此的心跳:\"当然是真心,其实,今天离开你后,我一直在想你...\"
宁芙眼底的寒冰终于化开。
之前那些怒气已经完全消散一空。
她抽回手,轻声道:\"睡床上可以,但是...\"警告地瞪他一眼,\"不能做其他。\"
李当归点头如捣蒜,连忙去整理床铺。
这张雕花拔步床确实宽敞,并排躺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
他正要去铺被褥,却见宁芙突然神色一凛,目光忽然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李当归见状有些疑惑,刚要开口,就被她一个凌厉的手势制止。
下一瞬,宁芙足尖轻点,整个人如一片雪花般凌空而起。
素白的劲装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影,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当她轻飘飘落在门后时,连发丝都没有晃动分毫。
宁芙贴着门缝凝神细听,左手并指如剑蓄势待发。
——————————
就在不久前。
对面,紫嫣的闺房内。
床榻上,锦被勾勒出紫嫣纤细身躯的轮廓。
在李当归走后,她便心情失落的蒙在被子里独自难受。
锦被下的空气渐渐闷热,紫嫣却固执地不肯掀开。
她死死攥着被角,指甲几乎要刺穿绸面。
方才李当归那句\"确实在想她\",像把钝刀在心头来回搅动。
她突然掀开被子坐起身,素手抚上心口——那里跳得又急又乱。
紫嫣自嘲地笑了笑,她紫嫣阁主何等人物,竟为个少年郎辗转难眠?
\"宁芙...\"她轻念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床榻上李当归方才坐过的痕迹。
那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两个才是一对。
铜镜中映出她泛红的眼角。
紫嫣猛地别过脸去。
她紫嫣再是不堪,也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
明日天一亮,就找个由头让他离开吧。
这个念头刚起,心口就像被针扎似的疼。
\"没出息!\"她低声骂自己,却忍不住望向紧闭的房门。
对面的房间离这里不过几步之遥。
其实也是紫嫣的房间之一,只是她一般不住在那里。
那间厢房虽不常用,但作为主人,总该...
总该去看看被褥是否周全?
这个借口让她心头一轻。
紫嫣利落地掀被下床,重新穿上那对软底绣鞋。
她对着铜镜匆匆理了理凌乱的青丝,又将衣带重新系好。
镜中人凤眸微红,却闪着异样的光彩。
\"只是尽地主之谊...\"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强调,指尖抚平最后一缕乱发。
紫嫣深吸一口气,迈着看轻盈的步子向对面走去。
紫色罗裙下探出那对软底绣鞋,活似两只怯生生的雏鸟从紫藤花荫里探首。
胭脂评有云:\"验美人足者,必先观其鞋\",此乃历代风流客琢磨出的至理。
昔年云想容一袭白裙迤逦而行,雪青绣鞋尖上几朵睡莲时隐时现。
此时虽已是三十许成熟女子,那双玉足踏过青石板时,仍能引得满城少年郎偷眼相看。
鞋尖缀着的银铃每响一声,便似在人心头挠一下。
而今紫嫣这对朱红绣鞋更是妙绝。
鞋面用苏绣针法刺着缠枝纹,鞋尖各缀一颗南海明珠,行走时如两点流萤在紫雾中明灭。
最妙是鞋帮收得极妥帖,将那双纤巧天足裹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紧,少一分则松。
古语又说,看美人须得\"远观其态,近察其鞋\"。
紫嫣这双绣鞋,紫缎为底,金线锁边,鞋头微微上翘的弧度,恰似新月出云。
鞋底纳着七层软棉,行路时寂然无声,唯有裙摆翻飞间偶尔露出的那抹朱红,才叫人惊觉原是步步生莲。
很快,紫嫣就来到了走廊上。
那双朱红绣鞋在廊下木地板上来回轻点,像两只不安的雀儿。
鞋尖缀着的明珠时而隐入紫色裙摆,时而探出,宛如月下流萤。
鞋履几次欲进又退,最终并拢而立,显是主人心绪纷乱难决。
就在此时,屋内突然传来几声极轻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声音清晰得如同银针落地。
紫嫣凤眸一凝,耳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起初只是些含糊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低声絮语。
紫嫣黛眉微蹙,心想李当归深夜不寐,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她轻提裙摆,绣鞋踏着木板地悄无声息地向前挪了几步。
待凑近门缝,那声响陡然清晰起来——
根本不是李当归在自言自语,分明是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紫嫣心头一紧,不自觉地又往前倾了倾身子,绣鞋尖几乎要抵上门槛。
可就在她凝神细听之际,屋内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紫嫣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连呼吸都屏住了。
方才的对话声消失得太过突兀,仿佛被人生生掐断。
是我听错了?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否决。
紫嫣对自己的耳力向来自信,方才分明听到两个不同的声线。
她保持着贴门的姿势,连睫毛都不敢轻颤。
绣鞋里的脚丫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思绪纷飞。
这紫嫣阁五层向来只有她一人居住,姐姐平日都在楼上。
那会是谁?
是听雨阁的那些客人?
不对,之前跟她们说过,今晚可以在直接云外栈休息。
她们也不可能上来。
屋内忽然传来极轻的布料摩挲声,像是有人从床榻起身。
紫嫣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离门板不过寸许。
推门一探究竟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可里面毕竟是李当归,她又是个女子,这般行径未免...
房间内。
宁芙背贴门扉,呼吸轻得如同初雪落地。
她和外面的紫嫣仅仅只有一门之隔。
紫嫣并未察觉。
然而,门外紫嫣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衣料摩挲声,在宁芙的耳中却清晰得如同擂鼓。
更令宁芙在意的是那道略显急促的呼吸——有人正贴着门缝偷听。
她非常确定。
李当归见状也察觉门外有人,立即屏息,右手下意识按上剑柄。
可忽然他瞳孔一缩,心里一紧——这是紫嫣阁,此时除了他和宁芙两人之外,就是对面房间的紫嫣,能在此处徘徊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刚要张口提醒,却见宁芙已经动了。
\"吱呀——\"
房门被猛地拉开,力道大得带起一阵风。
\"啊!\"
一道紫色身影猝不及防向前扑来。
宁芙本能让开半步,想要让这偷听之人摔在地上,可却在电光石火间看清了来人面容。
她腰肢忽地一沉,右腿后撤半步,双臂如揽月般向前一抄——
朱红绣鞋在木板地上擦出半道弧线。
紫嫣只觉得天旋地转,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落入一个带着茉莉香气的柔软怀抱。
她惊惶抬眸,不是预料中的那个少年,反而正对上宁芙那双寒星般的眼睛。
\"宁...宁芙?!\"紫嫣的声音变了调,指尖不自觉地揪住了对方衣襟。
月光从门外泻入,照亮她瞬间涨红的脸颊。
宁芙双臂稳稳托着紫嫣,指尖能感受到怀中人剧烈的心跳。
她低头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声音比夜风还冷:\"你为何在门外偷听?\"
李当归僵在原地,看着两个女子以这般姿势定格在月光下。
紫嫣的嘴唇颤抖着,金步摇的流苏晃得厉害。
她此刻才惊觉自己的处境有多荒唐——整个人几乎挂在宁芙身上,绣鞋尖还悬空着。
\"我...我只是...\"紫嫣挣扎着要站稳,却踩到自己裙摆,险些又滑倒。
宁芙不得不收紧手臂,这一用力,让紫嫣彻底贴在了她胸前。
李当归默默别过脸,假装研究窗棂上的雕花。
——————————
二楼听雨阁的一个房间内。
云想容环抱着双臂缩在椅子上,素白的衣袖遮住了半边绯红的脸颊。
江黛挡在她身前,粗布衣裙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色泽。
云想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挡住自己的瘦弱女子,心里有些感动,对她多生出几分好感。
\"你别挡着了...\"云想容的声音闷在衣袖里,出声提醒道,\"小心那下流女人把你也——\"
江黛回头冲她笑了笑,常年被海风吹得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云想容的肩:\"没关系。\"
她挺直了腰板,\"我不怕。\"
对面的椅子上,沙棠和陆青崖面面相觑。
这局面怎会变成这样?
铁木兰继续训斥那个拥有“灵瞰”美艳妇人:\"海东珠!\"
她秀眉倒竖,\"赶紧收了你这下作的神力!真是有病!\"
海东珠闻言转过那双浅得近乎透明的眸子,目光在铁木兰健硕的身形上游走:\"木兰~\"
她突然笑了,珍珠耳坠随着歪头的动作轻晃,\"你的...也不错哦~\"
\"呵!\"铁木兰抱臂冷笑,一脸轻蔑,\"你以为老娘怕你看?\"
海东珠见铁木兰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撇了撇嘴,觉得没意思——果然还是云想容那样会脸红害羞的女人才有趣。
海东珠慵懒地倚在雕花椅背上,指尖绕着耳坠断裂的银链:\"什么下作神力~\"
她拖长了声调,\"木兰,说话别这么难听,若非有必要的原因,人家怎会随意动用这'灵瞰'之力?\"
手指轻点太阳穴,\"看久了...可是会头疼的~\"
海东珠这话并未说错,这“灵瞰”神力潜力巨大,已经达到了四境神力的水准。
由于并非像五境神力那样纯粹,完美无缺,再加上海东珠觉醒的时间其实也并不久,因此,她如今使用神力时间太长也会产生一些疲惫感。
当然,这和李当归的一境神力,也就是伪五境神力又不相同,没有那么严重的缺陷,不会像李当归那样,使用神力会损耗身体气数,只是单纯的疲惫而已。
不过如常人劳作后的倦怠,全凭天赋与熟练程度而定。
其实二到四境神力皆是如此,随着觉醒时间越长,个人对神力掌握的程度也会越熟练,神力使用的时间便能越长。
这便要看个人能天赋力的强弱了。
譬如宁芙与雀翎,皆是自幼觉醒神力,又天赋卓绝。
如今早已熟练掌握神力,可以长时间的使用神力,极少情况下才会感到疲惫。
神力之道,如习武练剑一样,也讲究一个水到渠成。
随着时日推移,海东珠对\"灵瞰\"的掌控自会愈发纯熟,届时施展起来,便不会这般容易疲倦了。
江黛身后的云想容听到海东珠的话却攥紧了袖口,突然冷笑:\"既如此——你宁愿忍着头痛也要在此轻薄于我?\"
海东珠听着云想容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越听越喜欢。
\"值得呀~\"她突然前倾身子,裙摆扫过青砖地面。
她眯起那双透明的眸子,像极了盯上猎物的猫:\"想容啊,你若是不服...\"
说着美艳妇人的红唇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咱们单独寻个房间,我也让你看个够~不仅让看...还让摸呢~\"
海东珠继续道:\"说不定...你看过之后...会重新考虑我的提议?\"
\"谁要看你!下流!\"云想容娇喝一声。
海东珠\"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铁木兰冷声道:\"别笑了!你这下作女人,你方才不是说使用神力有缘由?到底什么缘由?总不会就为了做这等下作事?\"
\"当然~\"海东珠慵懒地拖长声调,透明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突然转向云想容,语气稍微变得有些锋芒毕露:\"想容啊,你...方才不是说那李当归在三楼东面的'青云间'...那...我抬眼这么一望,你说...到底能不能看见他呢?\"
云想容的脸色\"唰\"地变白,心里顿时一紧。
她终于明白海东珠突然施展神力的用意——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在这双能洞穿虚空的眼眸前无所遁形。
这下看来是瞒不住了。
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实话,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铁木兰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兴味,抱臂看向天花板。
沙棠和陆青崖也同时抬头——是啊,若海东珠真有这本事,云想容所言真假岂不是能轻易识破...
海东珠凝视着沉默不语的云想容,心中已然明了,想来她果然是在隐瞒着什么。
那双透明瞳孔中流转的微光渐渐沉淀。
她指尖轻叩桌沿,红唇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想容,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自己看?\"
云想容睫毛轻颤,终是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我说谎了。\"
素白的手指绞紧衣袖,\"他不在三楼。\"
海东珠满意地眯起眼睛——这成熟端庄的美人露出这般示弱模样,当真令人心痒,可爱至极。
可未等她继续调侃,云想容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其实...我是想撮合李当归与紫嫣。\"她的指尖抚过案几上洒落的茶渍,\"紫嫣已到婚龄,却整日只知照料我...\"
云想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不愿她如我一般,独坐风雨楼...二十年孤寂。\"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海东珠心口。
她唇边的笑意突然凝固,透明瞳孔中的戏谑如潮水般褪去。
海东珠凝视着云想容端庄的侧脸,心头泛起一丝久违的酸楚。
当初云想容忽然消失不见,杳无音信。
后来得知她进了这风雨楼,从此她们再没见面,一别就是二十年的光阴。
二十年前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如今竟在这高楼中日渐凋零。
这样的女子,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想容啊...\"海东珠的声音忽然柔软下来,褪去了往日的轻佻,\"等这些事毕,我常来陪你...可好?\"
云想容抬眸,在对方透明的瞳孔中看到了久违的真诚。
她唇角微扬,心头一暖:\"好。\"
海东珠点点头,嘴角一勾。
接下来,就是更有意思的事了。
她忽然眨眨眼,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不过现在嘛...既然你想把那位紫嫣姑娘嫁出去——不如与我们细说?\"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几个女子,最后看向云想容:\"集思广益...岂不更好?\"
云想容长叹一声,心想,事已至此,与她们说一说也无妨。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其实我早与紫嫣提过此事,可她与李当归相识尚浅,我怕拔苗助长,更何况...听说那位宁芙将军与他关系匪浅,而且他身边又总有莺莺燕燕环绕...\"
海东珠噗嗤一笑:\"就这点小事?\"
她红唇扬起胜券在握的弧度,\"早与我说,此刻怕是喜帖都写好了。\"
云想容却轻轻摇头,耳坠随着动作轻晃:\"本来确实棘手...\"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手指绞紧了袖口,\"不过...\"
\"不过什么?\"铁木兰追问道。
云想容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连雪白的脖颈都泛起绯色:\"今晚...紫嫣和李当归怕是已经...\"
话到一半突然咬住樱唇,羞赧地别过脸去,耳垂上的翡翠坠子晃得厉害。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满脸疑惑。
已经怎么了?
云想容却咬着下唇不肯再说。
只有海东珠透明的瞳孔闪过一丝精光,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看着眼前这个虽已是成熟年纪却其实依旧是个未经人事的清纯女子,看着她那难以启齿的羞怯表情,海东珠几乎只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云想容的未尽之言——
已经怎么了?
这还用问?
楼上那对年轻男女,此刻定是在翻云覆雨。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云想容还未来得及阻拦,却已然为时已晚。
海东珠周身已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神力气息。
她的双眸完全变成了两轮皎月,瞳孔中流转的光华几乎要灼穿楼板。
\"等等——\"云想容的惊呼还未说完。
海东珠已经迫不及待地仰起头,发间珠钗叮咚作响。
她的眼神炽热得如同饿狼看见猎物,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看热闹的兴奋。
也不知,这样的事情,她究竟做了多少次。
那双透视万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神光在她周身流转,衣袂无风自动。
海东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人的反应视若无睹。
她的舌尖不自觉地舔过嘴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勾人的气质,仿佛已经尝到了什么美味。
\"让我来看看...你们此时究竟在...\"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透着令人心惊的渴望。
嘴角勾着笑的美艳妇人很快就将目光精准的钉在某个方向,看样子,她已经发现了什么。
可是她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疑惑。
云想容见状慌忙起身,素手伸向海东珠的衣袖。
却在触及前猛地顿住——
因为她也发现海东珠的眼神有些变化,看起来并不像看到那种香艳画面的眼神。
她的表情也有些疑惑,眉宇间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复杂神色,仿佛看到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场面。
云想容见状,动作下意识一停,心里也泛起一丝疑惑。
她怎么是这个表情?
看样子,她已经看到了紫嫣和李当归,按理来说,她们不论此时正在做什么,都不应该让海东珠这样的女人感到奇怪。
她什么没见过?
可是她此时的表情却偏偏很是奇怪。
云想容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你...\"云想容的声音发紧,\"看见什么了?\"
海东珠恍若未闻,只是一味的抬头看着上方某处。
妇人唇瓣几度开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像是被某种景象钉在了原地。
屋内众人屏息以待。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等待海东珠的回答,可她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唯有江黛安静立在角落,粗布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她右耳轮廓泛起几乎不可察觉的淡蓝色光晕,几缕发丝无风自动。
她隐隐听到了楼上传来的一些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