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凛冽寒风如刀刃般刮过山脚的田地。
晨光里的田垄上,二十几号人正围着大棚框架忙碌。
冻土混着碎秸秆,在木夯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铁锹翻飞间,便筑起半人高的墙基。
高大山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抬头巡视。
见第三棚的王老四正把铁锹往土里一插,又开始蹲在墙根摸出旱烟袋偷懒,立刻快步走过去。
“四叔,您这墙根儿才垒三层就歇?”
高大山弯腰捡起滚落的土块,“昨儿咱量的线在这儿呢,得再堆两筐土才够高度。”
王老四吧嗒着烟嘴儿抬眼:“唉……这几天累死人了,歇会儿歇会儿。”
“歇不得啊四叔。”高大山好言劝道,“这大棚早一天搭起来,咱们就早一天把菜种上。”
“急什么,那塑料布不是还没着落呢吗?”
“青山说了,塑料布今天就能到!”
王老四撇了撇嘴,“青山青山,又是青山。”
“这屯子都快成他陈青山的一言堂了,他说啥大伙就信啥,一句话就能让全屯人在这儿拼死干。”
“别的不说,搭棚子就搭棚子吧,干嘛在棚里砌墙啊?这不是净折腾人。”
高大山无奈解释道:“这哪儿是折腾人呢?这墙是青山特意交代的,用来储热的。”
“你看这墙朝南,北边砌成弧形,日头照进来,墙能把热乎气儿存住,夜里再慢慢散出来,比火道省柴火不说,地温还能匀乎整宿。”
王老四撇撇嘴角:“说得神乎,有火道不也挺暖和?这不就跟咱们在家烧炕一样吗?烧炕还不够,你见谁家还往家里修堵墙的?”
两人争论间,陈青山正好从村里跑来地头。
“大山哥!油布该到了,您受累跑一趟,把村里的牛车套上,跟我一块儿去拉回来!”
高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说罢,他转头对王老四继续苦口婆心的教育,“四叔,我这儿有事儿忙,你好好修这墙,青山跟俺讲这叫‘日光温室’理论,说这墙叫‘蓄热体’,意思就是跟灶膛攒火似的......”
“大山你别讲了,我听不懂。”王老四打断道。
一旁的陈青山见高大山迟迟不过来,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于是也走了过来。
一过来,王老四就追着他问,“青山,你跟俺说说,修这墙有啥用?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陈青山看了墙一眼,又看了看王老四这架势,当即便明白了。
他没有跟王老四解释什么冷棚热棚的理论,转而说。
“四叔,修墙记工分,而且发肉。”
王老四的眼顿时就瞪大了,也不再说累,立刻干了起来,“不早说呢!”
陈青山朝高大山抬了抬下巴,“走吧大山哥,我这手也没法套牛车,东西多,你跟铁蛋陪我一块儿去。”
高大山边跟着陈青山走,边回头看王老四。
“青山,还是你有办法,我说了半天不行,你一句话就了事了。”
陈青山无所谓的笑了笑。
“嗐,小事儿。主要你弄错方向了。四叔这种人就是想偷懒,你跟他讲道理没用,他压根就不在乎修墙到底有啥用。”
“当年炼钢的时候,他不也不知道炼钢有啥用,但你看那时候他敢偷懒吗?”
“关键在于,你不能总把别人都想的跟你一样。你在乎的是集体的利益,别人不一定,你得用顺着他们的想法去想问题。”
说着,陈青山看向高大山。
“大山哥,下回您说话可得带点‘分量’了。不然以后都该念叨您这队长‘软和得像棉花’了。”
“您看刚才,提两句‘效益’‘分红’,比啥都管用。”
高大山望着田垄间此起彼伏的木夯,村民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搭建塑料大棚的骨架。
“行,我知道了。”
“这事儿先不提了,青山,这活计出力可不比开荒地轻松半分,大伙累了整整三天,要是到时候不成事,我可不好跟乡亲们交代啊。”
陈青山挠了挠缠着胳膊的石膏,语气充满信心:“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等大棚搭起来,保准让大伙眼前一亮!”
“现在万事俱备,就剩油布,咱们把油布取回来就成了!”
高大山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去套牛车!”
随后,陈青山也匆忙回家拿上钱和票,喊上又在跟赵春桃形影不离的铁蛋,便与高大山汇合。
三人驾着牛车,顶着寒风,朝着公社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公社,陈青山没有丝毫停留。
“大山哥,你在外面看着车,我和铁蛋进去。”
说罢,便直奔黑市。
踏入黑市,那股熟悉的,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刚走到门口,几个负责望风的汉子立刻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问道:“是青山兄弟不?”
陈青山警惕地点点头:“我是。”
“可算把您盼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我带您去!”
汉子们的态度热情得有些反常,与上次陈青山来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判若两人。
陈青山满心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和铁蛋被簇拥着来到一个闲置的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房间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油布!
蓝灰色的布料几乎要顶到天花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旁边的男人开口说道:“财哥这两天有事去南方了,特意嘱咐我把东西留给你。”
陈青山挑了挑眉,没想到刘德财竟然真的信守承诺,不仅凑齐了数量,还提前准备好了。
他瞬间明白了那些汉子态度转变的原因,原来是看在刘德财的面子上。
此刻,陈青山对刘德财的身份愈发好奇。
但眼下塑料布到手才是当务之急。
“多谢兄弟!今天没能见到财哥,等你见到他,一定替我说声谢谢!”
陈青山感激地说道,随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十块钱,准备递给对方。
不料,男人却连连摆手拒绝。
陈青山一愣,疑惑地问:“兄弟,这是之前和财哥说好的钱,他人不在,你就替他收了吧。”
男人解释道:“兄弟,不是我不拿,是财哥有交代,我们不能收你的钱。”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财哥就说你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他啥意思。”
陈青山盯着满屋的油布,沉思片刻后,心中豁然开朗。
刘德财这是在暗示,他帮了这个忙,也希望陈青山日后能有所回报。
陈青山收起钱,笑着说:“行,我懂财哥的意思了。”
“你见到他就说,这十块钱我会用其他方式还给他。”
说完,陈青山走到油布堆前开始仔细检查。
这时,铁蛋早已凑到油布旁,好奇地又摸又看,嘴里还喃喃自语。
陈青山见状,笑着问:“怎么铁蛋?看啥呢?”
铁蛋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青山哥,这些玩意颜色这么好看,我寻思能不能裁下来点给春桃做……”
“你说什么?!”陈青山脸色骤变,一脚踹了过去。
铁蛋吓得一缩,结结巴巴地说:“没啥……我开玩笑的,啥也没说。”
陈青山白了他一眼,蹲下身子继续检查油布。
这些布虽然能看出明显的使用痕迹,边缘有些磨损,布料上还沾着些许污渍,但质地依然结实。
经过查看,这是聚乙烯塑料布,透光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用来搭塑料大棚完全没问题。
在这个工业刚刚起步的年代,后世常见的pVc透明油布十分稀少。
这些聚乙烯塑料布虽然在性能和寿命上稍逊一筹,但已经是难得的宝贝了。
陈青山仔细数了数,油布数量竟然将近二十五卷,比约定的还多!
他忍不住感叹:“好家伙,这个刘德财还真不差事儿啊,之前真是错看他了。”
放下手中的塑料布,陈青山转头冲着铁蛋喊道:“铁蛋!别磨蹭了,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