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青山和铁蛋聊了很多。
……
几天后。
陈青山正困在被褥的温柔乡里。
忽觉胸口似压了块青石,闷得喘不过气。
起初还以为是鬼压床作祟,挣扎着睁开眼,只见一团毛茸茸的赤红趴在胸口。
竟是赤狐馒头蜷成个毛球,尾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睡得正香。
这小东西打过去就爱往他身上凑。
往日起码轻巧得很,趴在身上不显什么。
如今被家人养得膘肥体壮,圆滚滚的身子沉甸甸的,差点把他肺气都压出来。
“去去!”
陈青山推搡着毛茸茸的肚皮把它往旁边撵。
馒头不满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跳落土炕。
他揉着惺忪睡眼望向窗外,见晨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窗纸洒进来,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鹅毛大的雪片子簌簌往下坠,倒像是老天爷抖落了一床棉絮。
昨晚为了给铁蛋这小子做心理辅导,他跟高大山磨破了嘴皮,一直唠到半夜。
今天又是一觉睡到了八九点。
外面冰天雪地,
屋里炕头炕头烧得滚烫,陈青山往被褥里一钻,本想再眯一会儿。
可刚合上眼没一会儿,就猛地坐起身。
“坏了!”
他一拍脑门,这么大的雪,地里那用木头桩子搭的大棚怕是撑不住!
这大棚可是全村的心血,经不得半点闪失。
一想到这个,陈青山立刻就不困了,赶紧从炕上爬了起来。
推门而出同时,混着碱面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陈雪梅和李彩凤正围着灶台忙得热火朝天。
大铁锅里黄米面咕嘟咕嘟冒着泡,笼屉缝隙腾起的白雾裹着甜香,把房梁上挂着的玉米串都熏得湿漉漉的。
“娘,姐,这是在忙啥呢?”陈青山疑惑的问。
“你这小子,睡迷糊啦?”
李彩凤头也不抬,手里揉着面团,“眼瞅着过年了,不得备些年货?”
陈青山一愣,这才惊觉日子过得飞快:“今儿几号了?”
“瞧瞧,连日子都记不得了!”
李彩凤笑着朝陈雪梅挤挤眼,“今天都腊月二十九了!”
陈青山心头猛地一跳——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不知不觉间,可就快过年了!
这段日子忙里忙外,竟没留意年关将至。
“要我搭把手不?”他往前凑了凑。
“快歇着去吧!”
李彩凤撩起围裙擦手,“这些活儿哪能让男人沾手?你还忙啥忙啥去!”
“雪梅,你爹这会儿估摸还在老田家喝酒呢,你去叫他回来去,让他拿肉票去供销社换点肥膘,咱今儿灌血肠!
“好。”
陈雪梅应了声,裹紧棉袄出了门。
陈青山见家里井井有条,娘俩手脚麻利,便不再多问,转身顶着风雪往地头走去。
这雪下得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直响。
他心里惦记着大棚,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然而当陈青山匆匆赶到大棚前,一颗悬着的心瞬间安稳落地。
只见几位老爷们早已自发扛着木梯,在纷飞的大雪里忙碌开来。
三座大棚的顶部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不见半片积雪的踪影。
寒风裹挟着雪粒拍打在他们身上,可这些汉子们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埋怨,反而在劳作间隙互相打趣,爽朗的笑声不时穿透风雪。
“嘿!青山!你来了!”
刘绍根率先发现了陈青山,扯着嗓子喊道,“这大棚真有能耐啊!外面下着雪,里面的热气都没跑出去!”
“你这办法真可以啊!我刚才看了眼,土豆种有几个都发芽了!”
陈青山望着光洁的棚顶,满心疑惑地问道:“几位叔伯,谁让你们过来扫雪的?”
几人闻言,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你这话说的,谁让我们来的,俺们自己来的呗!”
“昨晚半夜起来小解瞅见下雪了,俺就寻思这大棚会不会有事儿,赶紧穿上衣裳过来。”
“结果过来一看,老四他们都到了!真特娘的快!”
王老四笑着打趣:“指望你过来,大棚早就塌了,我先你半个钟头就到了!”
陈青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们……半夜就来了?”
“你这说的是啥话,这不应该的嘛?”
田宝林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棚子里种的土豆也有俺的一份儿呢,俺不操心谁操心?”
“哎青山,你过来干啥呢?”
陈青山原本想说“我也是来看看大棚的”。
可看着众人朴实真挚的笑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陈青山只是轻轻一笑:“没事儿,就是路过来看看。”
“那行,你该忙啥还忙啥去吧,这有俺们在,放心就好了!”
王老四摆了摆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陈青山离开大棚,踩着深雪往大队部走。
这一路上,沿途所见净是过年前的欢喜热闹。
男人们站在梯子上往门框贴春联,女人们则忙着下厨。
孩童则在雪地里疯跑,木冰车在结冻的雪面上划出银亮的痕迹。
“往左往左!贴歪了!”
“伙计!让你去换肥膘你咋还在这儿坐着,一会儿让人抢光了又要绕远路!”
……
陈青山一路上听着耳边带着喜悦的声音,感觉整个村子仿佛都活了起来。
路过代销点时,听见里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称秤声。
“给俺留二斤肥膘!灌血肠用!”
“土豆粉条来三斤的!”
“俺要冻豆腐……”
村民们一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那点钱票,都在今天排上了用场。
柜台后,高大山正手忙脚乱的帮着售货员往缸里码冻梨,棉袄袖子挽得老高,额角沁着汗珠。
“高支书,今年年货比去年宽裕啊?”
高大山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是陈青山正笑着看他。
“嗨!公社支援了两袋高粱面,咱之前猎的猪,加上队里杀猪攒了点下水。”
高大山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累,但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再穷不能穷年关,就这几天,孩子们总得见点油水。”
陈青山朝着他身边盖着蓝布的框子抬了抬下巴,“这是啥?”
高大山掀开蓝布,露出一角金黄的玉米面饼子。
“给咱屯老人送点年礼,我这会儿正忙,要不你替我去?”
陈青山会心一笑,随后摆手拒绝了,“别了,这种事儿还是你这个大队长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