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东京的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拉出迷离的光带。楚子航和夏弥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距离那条小巷不远的一个二十四小时漫画吃茶店坐了下来。
隔音的包厢提供了暂时的私密，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廉价咖啡的味道。
楚子航沉默地喝着冰水，那根铁管靠在墙角，即便是过去小半个小时，那些黑色的寒冰，依旧没有半点融化的趋势，其上的黑光，也一如刚刚凝结时那般，让人望之便毛骨悚然，与那个拉面摊主的短暂冲突，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
愤怒宣泄之后，他的理智也遵循着过往的习惯，不断的审视着和老人交手时的每个细节。
夏弥则兴致勃勃地翻着一本少女漫画，偶尔发出意义不明的轻笑，仿佛刚才那场险些见血的冲突与她无关。
对她而言，只要不触及芬里厄和自身根本，世俗的纷争乃至自身的暴露，都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点调剂。
更何况，她清楚身边坐着的人体内，拥有着的，是足以能让龙王毫无反抗的恐怖力量。
包厢的门被轻轻敲响。
没等他们回应，门被拉开。
魁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正是将拉面摊收拾完毕的老人。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和服，脸上和楚子航交手时的怒容，也恢复了一开始那种慈眉善目，但在看着楚子航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种复杂的审视和凝重。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散发着关东煮的香气。
“失礼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火气。他自顾自地在包厢内唯一的空位上坐下，将食盒推到桌子中央，“刚才没吃成，赔你们的。”
楚子航看着他，没有动。
夏弥倒是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打开食盒，拿起一串楚子航叫不上名字的蔬菜，一口捋了个干净：“老爷子还挺讲究嘛。不过，你这算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老板没有理会夏弥的调侃，目光放在楚子航身上：“年轻人，你们到底是谁？来自哪里？那股……冰冷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他活了一百多年，自认见识过各种言灵和炼金道具，作为见识广博者，虽然没有真的触碰那漆黑的寒冰，但仅仅是看到时，那种完全由超凡灵感反应出来的阴森，还是让他有种感觉，那东西，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的力量。
楚子航放下水杯，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而是道：“我们的身份不重要，来历也不重要，至于那种力量，也和龙类无关，反而是你，血统纯度如此之高的混血种，却以拉面摊谋生，你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老板闻言，久久无声，半晌，才长长的叹息一声：“旧时代的残留的老东西罢了。”
两方同时沉默，除了夏弥还在嚼嚼嚼的声音外，一老一小两个男人都没出声，毕竟，俩人看似说了话，但实际上，都等于半个屁都没放出来。
最终还是楚子航功夫差一点：“我们为寻找某个古老的‘存在’而来。”
“古老的‘存在’？”老板眉头紧锁，“你们指的是……”
“白王。”楚子航吐出这个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或者说，与它相关的一切。”
老板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包厢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他死死盯着楚子航，试图从那双毫无波动的黄金瞳中看出些什么。
“你们……是卡塞尔的人？昂热派来的？”他声音干涩。
“与卡塞尔无关。”楚子航摇摇头。
老板深吸一口气：“你很强。”
夏弥猛地举手，老人看了像是个仓鼠一样的少女，点点头：“你也很强。”
“但这并不代表着你们足以探究那位存在，你们不知道触碰白王的禁忌意味着什么，那是毁灭！是比你们想象中任何战争都要恐怖的灾难！”
楚子航：“灾难与否，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要找到它，或者它留下的痕迹。”
夏弥咬着竹轮，含糊不清地的道：“安啦老爷子，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再说了，你们日本混血种不也一直在偷偷研究吗？叫什么……蛇岐八家？还有对面那个，猛鬼众？”
苍老的容颜一凝：“你们连猛鬼众都知道？！”他意识到，这两个年轻人并非一无所知的莽夫。
楚子航手指放在水杯上，平静的道：“略知一二，卡塞尔那边儿，提供给了我们一些消息，原本说让我们去什么日本分部，但我想，既然他们拿出来的那些信息，对寻找白王的踪迹，并无益处，那么，在需要更具体的信息的情况下，向一位高等级本地混血种咨询，更加适合。”
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在他看来，楚子航这种平静下隐藏着一种近乎傲慢的“无所谓”——对自身处境的无所谓，对可能引发的后果的无所谓，甚至对白王传说本身蕴含的恐怖，也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
这种态度，反而比愤怒的威胁更让人心悸。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最终，或许是意识到无法阻止，或许是觉得将情报交给这两个“局外人”反而可能搅动死水，他缓缓开口：
“蛇岐八家，表面是日本黑道的统治者，实则世代守护着关于白王的秘密，以及镇压‘神’复苏的使命。现任大家长是橘政宗，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执行局局长源稚生，是罕见的‘皇’，未来的领袖。”
“猛鬼众，则是一群追求龙血极致力量、甚至渴望进化为纯血龙类的疯子。他们的首领被称为‘王将’，行踪诡秘。两个组织势同水火，都在寻找‘神’的遗产。”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刚才闹出的动静，恐怕已经引起这两边的注意了。”
“老爷子，你是说这个吗？”夏弥晃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一排排的热门推送整齐的排列在屏幕上。
“#新宿拉面摊异能大战#”、“#黑衣冰系美男#”、“#拉面仙人金光咒#”.....
夏弥当着老人的面点开，一段明显是远距离拍摄的、画质粗糙但能看清大致过程的视频开始播放，正是他们与老板交手的片段，尤其是铁管瞬间被冻结的画面被反复慢放。评论区充满了各种玩梗和猜测：
“尊嘟假嘟！现在街头斗殴都卷成这样了？这特效吊打特摄片！”
“黑衣小哥这眼神，简直不要太帅。”
“只有我心疼拉面摊吗？老爷子两眼冒金光哎！”
“建议查查，不像演的。”
“我宣布这就是我们东京最新的都市传说——冷面の男孩’与‘拉面武圣’！”
“他们打归打，拉面车没事吧？还能去吃吗？在线等，急！”
“在现场，这三个人都是该死的支那人！他们说的是支那话！我听到了！”
“我就知道支那没有好人！我和你们说，他们早上在奈良虐待小鹿，中午无证乘车，下午在川口犯罪，傍晚抢商店里的日本大米然后不交消费税，晚上在新宿和大久保乱丢垃圾，半夜还假扮熊袭击我们....”
夏弥看得咯咯直笑，还把手机屏幕转向楚子航：“师兄，我们好像火了耶！”
楚子航瞥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他没想到当时还有旁观者，更没想到会被拍下并传播，他倒是不怕暴露，毕竟，卡塞尔和秘党这种庞然大物都让冯先生吓怂了，本地势力更不被他放在眼中，虽然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但他本人，现在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
他怕的是，这段视频一旦广为流传，那势必会被搬屎工抬回国内互联网，万一被老妈看到，那可是不好代价，但细细看了两眼后，放下心来。
他来此本来就做了简单的伪装，这座机画质的视频，也将他拍的模糊一片，倒也不虞被人认出来，于是坦然挪开了视线，仿佛屏幕上讨论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他甚至没有询问“尊嘟假嘟”是什么意思。
老板看着这两人截然不同但本质同样“不在乎”的反应，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活了一个多世纪，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自己暴露在公众和混血种世界聚光灯下如此无动于衷的人。
他忍不住道：“你们就不担心？蛇岐八家和猛鬼众可不是网络上的乐子人！”
楚子航微微勾起了嘴角：“让他们来找我们，总比我们找他们方便。”
老板被这话里的意味噎住了：“……狂妄！你们根本不明白这里的水有多深！”
楚子航：“水深与否，自己蹚过才知道。告诉我们‘神’可能沉睡的地方吧，毕竟，如果如你这般血统的混血种都拒绝和我们交流信息的话，我们只能去找那位橘政宗和王将了。”
老板看着楚子航那双没有任何退缩意味的黄金瞳，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们的意志。他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
“多摩川附近的深山，有一个被称为‘神葬之所’的地方，传说与‘神’的苏醒有关……但那里是蛇岐八家的绝对禁区，连我也只是听闻。”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希望你们……不会释放出真正的怪物。”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小心橘政宗，也小心……王将。他们比你们想象的更危险。”
老板离开了，留下的食盒还在散发着余温，以及关于日本混血种社会格局的宝贵信息。
楚子航默默记下了“神葬之所”和“橘政宗”、“王将”这几个关键词。对他而言，暴露与否无关紧要，获取情报，找到目标，才是唯一的目的。
至于因此会引来什么，他并不在乎。
笼罩整个欧美社会的秘党现在都给冯先生找资料呢，他还真不相信，这加起来还没一个省大的地方，能出现能和冯先生对抗的存在。
夏弥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接下来可要热闹咯。蛇岐八家，猛鬼众……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她的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龙，本就是渴望混乱的生物。
窗外，东京的夜色依旧繁华而喧嚣，网络上的梗图与热议仍在发酵。但在常人无法窥见的阴影层面，因这段偶然拍下的视频和两个“不在乎”的闯入者，巨大的暗流已经开始加速旋转。
楚子航一口饮尽杯中的水，站起身。
“走吧，如果本地势力反应够快的话，应该已经要和我们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