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
文颐斋带着三只软乎乎的小团子,出来踏青。三月春回大地,树上渐渐长出新芽。
知识不能局限于课本上,需要应用到实践中。
文颐斋真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老教授,学识相当之渊博。
既能旁征博引“芸窗倦倚何山翠,暖霭轻笼日脚斜”,生动形象赞美柳树间冒出的叶芽,又立刻能谈到二十四节气的物态变化。
小团子们正如土壤里刚刚冒出来的春芽,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
原来文字还能如此优美,原来世间万物运转都是有规律的。
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霍满满,你爸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满满双手叉腰,腮帮子气得鼓起来。
刚要开口反驳,忽然想到文颐斋这些日子的教导,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
他很是沉得住气,先不动声色地观察说话的那个妇人,是张极其陌生的面孔。
但,对方眼里是明晃晃的恶意。
显然是觉得他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故意拿话来诓他。
要是自己和妹妹被吓到了,哭着跑回去,说不定还会做实对方的话。
这种低级的小伎俩满满才不会上当!
他,可是要做全天下最厉害的警察。
满满小脸认真地问:“老奶奶,你是不是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的?”
那名妇人不过才三十多岁,被一个小屁孩叫奶奶,差点气得吐血。
“小孩,你眼睛不好,才要上医院去看看!”
“可是老奶奶你发病起来胡言乱语的样子,跟我疯掉的奶奶好像哦。”
满满歪起脑袋,用最天真无邪的声音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让我爸爸给你儿子推荐大夫,说不定你还能跟我奶奶一间病房,老姐妹儿还能一块唠唠嗑。”
妇人:?
神他妈老姐妹!
要不要听你这个小王八蛋在说什么玩意儿?
偏偏单纯的小狗蛋,听到满哥这么说,顿时拉着夏夏躲到了姥爷身后,“不好!有神经病跑出来了。”
小孩子最会有样学样。
其他小朋友听到后,纷纷跑过来指着妇人大喊“神经病”。
妇人气得脸都扭曲了一下。
扑哧!
周围看热闹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不知道卢大嫂的丈夫也在上升期,要是能把霍东临挤下去,就会少一个强劲的对手。
她本来想打打嘴炮,拿捏霍家两个孩子,谁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正巧姜宁宁骑着自行车过来,卢大嫂眼尖瞧见她,小跑上前拦住去路,声音又尖锐又刺耳:“小姜干事,你儿子造谣我脑子有问题,你管不管?”
姜宁宁心里本就急得不行,还遇上个找茬的,当即想也不想怼回去:“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在意别人说她脑子不好,就像我婆婆。”
时刻不忘记给田翠芬打标签。
卢大嫂一股气憋在胸口,只觉得发不出来,又不甘心咽回去。
那张脸又青又红,跟打翻了颜料桶似的。
“妈妈!”
两团子飞奔过来。
文颐斋走在最后面,脸色有些羞赧:“我带孩子们出来踏青,没想到碰上个脑子不正常的。”
老爷子是个体面的文化人,哪懂得妇人间那些弯弯绕绕,突然跑出来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说霍东临是神经病,那不是脑子不正常是什么?
孩子就算了,文颐斋德高望重,是军工研究所的特聘专家。
卢大嫂惹不起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语句。
她能承认是自己刻意抹黑霍东临吗?
不能!
最后气呼呼地回家生闷气去了。
“妈妈你回来做什么呀?”夏夏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太阳依旧拉得老长,说明还不到中午。
姜宁宁推着车,一边带着两团子往家里赶,一边解释道:“回来拿个录音机,最近基地里有人说爸爸坏话,里面有东西可以证明爸爸的清白。”
崽崽们心智比普通孩子成熟,也更懂事,有些事不必瞒着他们。
要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传言,指不定会着急上火。
满满恍然大悟:“难怪那个老奶奶会污蔑黑蛋爸爸,那妈妈,你打算怎么做呢?”
姜宁宁低声跟他们说了自己的计划。
“这样效率是不是太低了,基地人那么多,要让他们知道得花好多好多天的时间呢。”
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满满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登时想到一个更妙也更加坑爹的好主意。
“妈妈,咱们可以分头行动,这样……”
姜宁宁由震惊到瞠目。
-
风纪办。
陈烽的确是一条会咬人的疯狗,稍微逮住机会,立刻向上级申请,把霍东临从训练营带出来。
他给的理由简直完美正直得让人无从反驳——为了证明霍东临同志的清白。
于是乎在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情况下,霍东临忽然被带入一间审讯室。
有人从身后推了他一把,塞给他一把枪。军靴猝不及防踩在腐叶下,发出黏腻的呻吟。
身后大门猛然被关上。
所有的灯都熄了,整个房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寂静的空间里,霍东临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快像是秒表在转动。
不,不是幻觉。
而是真的有表在倒计时。
啪!
一道探照灯突然打开。
这里与传统的审讯室不同,陈烽在里面进行过精心的布置。
四面墙体用的是大红绸布挡起来,像是漫天的血红。屋子里放置各种花草树木,周围水声在流动,各种鸟叫虫鸣。
空气潮湿闷热,头顶那盏大大的探照灯,透过树叶缝隙打下来,仿佛一下子就把人带到五年前滇南热带丛林的任务中。
那个任务,他们整整执行了两年。
陈烽从旁边走出来,穿着曾经那套老旧的作战服,汗碱在领口结成灰白地图。
只见他摸出腰间的铝制水壶,拧开盖子的咔嗒声惊飞了树冠间的犀鸟。
那水壶还绑着半截红绳,金属外壳沾着层水膜,像刚从澜沧江里捞出来似的。
陈烽喝两口,递给霍东临时,茶叶渣撞壁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是任务的最后一天。
霍东临曾经回忆过无数次,对这些细节早已熟稔于心,早就知道他接下来会说:
“我从老乡那买来的普洱碎末,来两口?”
“也不知道老首长喜欢这玩意干啥?没滋没味,跟喝大白开似的,还是小六子老家的米酒真他妈最得劲。”
霍东临看见自己接过来,仰头灌下的茶汤早没了温度,却烫得他喉头发紧。
继而忍不住干呕。
他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果然下一刻,陈烽就开始笑话他:“你老霍就是那城里嫁进村的娇小姐,天生富贵命。在这鬼地方待了两年,还喝不惯这滇南的土腥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