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洛栖尘盘坐在玉床上调息。傅星沅的魔力在他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暗伤尽消，却带来一种陌生的酥麻感。他眉头微蹙，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了膝盖。
“疼？”傅星沅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几分难得的认真。
洛栖尘摇头：“不习惯魔气入体。”
傅星沅低笑：“忍着点。”他操控着魔力绕过一处淤塞的灵脉，“这里伤得最重，当年怎么弄的？”
“百年前仙魔大战。”洛栖尘闭目回忆，“被三位魔将围攻。”
“蠢。”傅星沅嗤笑，“打不过不会跑？”
洛栖尘嘴角微抽：“星陨阁主岂能临阵脱逃。”
“死要面子。”傅星沅说着，突然加重了魔力输出。洛栖尘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故意的？”他咬牙问。
傅星沅理直气壮：“淤血要化开才有效。”顿了顿又道，“你这身子骨比我想的结实。”
疗伤持续到三更天。当最后一道暗伤被治愈时，洛栖尘长舒一口气，发现体内灵力运转比往日顺畅数倍。他睁开眼，看见窗外弦月如钩，星子疏朗。
“谢了。”他低声道。
识海里静悄悄的，傅星沅罕见地没有借机调侃。洛栖尘等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忽然感觉右手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抬起，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繁复的符文。
“这是？”
“契约。”傅星沅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我帮你疗伤，你陪我去个地方。”
洛栖尘眯起眼睛：“方才不是说没有条件？”
“刚想起来有个好玩的地方。”傅星沅理直气壮，“去不去？”
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洛栖尘仔细辨认，发现是个平等契约，并无陷阱。他思索片刻，抬手将灵力注入符文：“仅此一次。”
符文化作两道流光，分别没入两人眉心。傅星沅轻笑一声，突然完全接管了身体控制权。洛栖尘只觉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已站在一处荒芜的山巅。
这里寸草不生，嶙峋的怪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远处云海翻腾，隐约可见仙门各派的轮廓。
“葬剑渊？”洛栖尘认出了这个地方，“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傅星沅控制着他的身体走到悬崖边：“听说过这里的传说吗？”
“万剑埋骨之地。”洛栖尘淡淡道，“千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
“错。”傅星沅突然纵身跃下悬崖，“是时空裂隙所在。”
急速下坠中，洛栖尘看见岩壁上插满残剑，剑身上缠绕着丝丝黑气。就在即将坠地时，傅星沅掐了个诀，两人轻飘飘落在渊底。
这里雾气弥漫，能见度不足三尺。傅星沅却像识途老马，径直走向渊底最深处。雾气突然散开，露出一面光滑如镜的岩壁。
“果然还在。”傅星沅抬手抚上岩壁。原本坚硬的石头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
洛栖尘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带你看看有意思的东西。”傅星沅说着，拽着洛栖尘的手腕踏入岩壁。
眼前景象骤变。洛栖尘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中，四周漂浮着无数光幕，每个光幕里都闪现着不同的画面：有时是仙门鼎盛的景象，有时是魔族肆虐的场景，甚至还有凡人市井的片段。
“这是…”
“这个世界的时间长河。”傅星沅松开他的手腕，“有趣吧？”
洛栖尘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你到底是什么人？”
傅星沅笑而不答，随手点开一幅光幕。画面里是少年时的洛栖尘，正在练剑场上与同门切磋。
“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臭屁。”傅星沅点评道。
洛栖尘脸色难看：“窥人隐私非君子所为。”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傅星沅又点开几个光幕，突然停在一个画面前。那是洛栖尘收江欲雪为徒的场景，但画面里的洛栖尘眼神明显不对劲，带着几分痴迷。
“看来问题出在这里。”傅星沅若有所思。
洛栖尘死死盯着那个画面：“我当日…并无此意。”
“当然没有。”傅星沅冷笑，“有人对你动了手脚。”
他抬手在虚空中一抓，一缕金线从光幕中被抽出。金线离体的瞬间，所有光幕中的江欲雪都消失了。
“因果线。”傅星沅捏碎金线，“有人强行在你和那小子之间绑了姻缘。”
洛栖尘面色阴沉：“是谁？”
“不知道。”傅星沅难得严肃，“但能干涉因果的，不是普通修士。”
两人沉默地看着破碎的金线消散。洛栖尘突然道：“所以你早就知道？”
“怀疑而已。”傅星沅摊手，“现在证实了。”
洛栖尘深深看他一眼：“为何帮我？”
傅星沅勾起嘴角：“说了啊，有趣。”他忽然凑近，“尤其是看你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洛栖尘拂袖转身：“回去吧。”
“急什么。”傅星沅拽住他，“来都来了，不如看看别的。”
他随手又点开几个光幕，都是洛栖尘记忆深处的片段。有他第一次执剑的模样，有他继任阁主的场景，甚至还有他年少时偷偷养过的一只灵兔。
“够了。”洛栖尘耳根发烫，“窥探他人记忆很有趣？”
傅星沅突然正色：“你养兔子那次，是不是被洛无涯告发了？”
洛栖尘一怔：“你怎么…”
“猜的。”傅星沅关掉光幕，“你那弟弟从小就不是好东西。”
提到洛无涯，洛栖尘眼神一暗：“当年父亲偏宠他，我…”
“嫉妒？”傅星沅挑眉。
洛栖尘摇头：“只是不懂。”他难得倾诉，“我事事力求完美，却始终得不到父亲一个笑脸。洛无涯整日游手好闲，反而备受宠爱。”
傅星沅若有所思：“所以你才对江欲雪格外严苛？”
洛栖尘沉默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你在套我话？”
傅星沅大笑：“才发现？”他拍拍洛栖尘的肩，“不过说真的，你这人活得真没意思。”
不等洛栖尘反驳，他突然打了个响指。四周景象骤变，两人站在了一处繁华的街市上。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又是哪？”洛栖尘警惕地环顾四周。
“三百年前的锦官城。”傅星沅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串糖葫芦，“尝尝？”
洛栖尘皱眉：“你带我来过去？”
“幻境而已。”傅星沅把糖葫芦塞给他，“放松点，又没人认识你。”
确实，行人来来往往，没人多看他们一眼。傅星沅拉着洛栖尘在街上闲逛，一会儿买个面具，一会儿尝个点心，活像个出来游玩的富家公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洛栖尘举着没动过的糖葫芦问。
傅星沅正蹲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闻言回头：“带你体验凡人的乐趣啊。”他起身，把刚做好的糖人递给洛栖尘，“给，照着你捏的。”
那糖人栩栩如生，连洛栖尘冷峻的眉眼都刻画得惟妙惟肖。洛栖尘盯着糖人看了半晌，突然道：“你经常这样？”
“哪样？”
“随意窥探他人过去，制造幻境玩乐。”
傅星沅笑容淡了些：“偶尔吧。”他转身往前走，“毕竟我的日子比你无聊多了。”
洛栖尘跟上去：“你还没说你的来历。”
“说了你也不信。”傅星沅在一家酒楼前停下，“饿不饿？这里的醉鹅可是一绝。”
酒足饭饱后，傅星沅带着洛栖尘登上城中最高的钟楼。万家灯火在脚下铺展，远处有烟花绽放。
“漂亮吧？”傅星沅倚在栏杆上，“你们修仙之人整天清心寡欲，错过了多少好风景。”
洛栖尘望着远处的烟花，忽然道：“我小时候，曾经偷跑下山看过灯会。”
“然后呢？”
“被父亲抓回去，罚跪了三日。”洛栖尘语气平淡，“他说仙门子弟不该耽于享乐。”
傅星沅嗤笑：“老古板。”他变出两壶酒，“尝尝？”
酒是桂花酿，甜中带辣。洛栖尘浅尝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傅星沅拍着他的背大笑：“堂堂仙尊，连酒都不会喝？”
洛栖尘缓过气来，不服气地又灌了一口。这次好多了，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慢点喝。”傅星沅夺过酒壶，“我可不想扛个醉鬼回去。”
洛栖尘已经有些微醺，指着傅星沅道：“你今日…很反常。”
“哦？”
“不戏弄我，不带我去危险的地方，反倒…”洛栖尘想了想，“像在哄我开心。”
傅星沅喝酒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被你发现了。”他凑近洛栖尘，“其实我是想…”
话未说完，幻境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远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刺目的白光倾泻而下。
“糟了。”傅星沅脸色骤变，“被发现了。”
“谁？”
“这个世界的主宰。”傅星沅拉起洛栖尘就跑，“我们得立刻回去。”
裂缝中伸出无数金色锁链，朝两人席卷而来。傅星沅骂了句脏话，一把抱住洛栖尘，纵身跃入突然出现的黑色漩涡。
天旋地转间，洛栖尘听见傅星沅在耳边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承认今晚的事。”
再睁眼时，他们已经回到了星陨阁的寝殿。洛栖尘刚站稳，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仙尊！天机阁急召！”
傅星沅已经退回识海，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去吧，我睡会儿。”
洛栖尘整理好衣冠打开门，见大长老满脸焦急地站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天机镜示警，说有域外天魔潜入本界！”大长老压低声音，“各派掌门都被召去商议了。”
洛栖尘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显：“知道了，我这就去。”
转身关门时，他“无意中”瞥见镜里的自己——右眼眼尾不知何时多了三颗细小的泪痣，正泛着淡淡的紫光。
洛栖尘站在天机阁的议事大殿内，十二根白玉柱撑起穹顶，各派掌门分列两侧。他右眼尾的三颗泪痣早已隐去，此刻只是安静地听着天机阁主絮絮叨叨。
“昨夜天机盘异动，显示有变数降临本界。”天机阁主捋着长须，神色凝重，“诸位需加强戒备。”
洛栖尘暗自冷笑。这些人连傅星沅的存在都察觉不到，却在这里大放厥词。他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想起昨夜在时间长河中的所见所闻。
“洛阁主可有高见？”天机阁主突然点名。
洛栖尘抬眼，淡淡道：“既是变数，静观其变便是。”
“此言差矣！”玄天宗掌门拍案而起，“若真是域外天魔，我等岂能坐以待毙？”
“哦？”洛栖尘挑眉，“那依玄天宗之见，该如何应对？”
玄天宗掌门语塞。殿内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回星陨阁的路上，洛栖尘御剑行于云端，忽然感觉识海微动。
“醒了？”他在心中问道。
傅星沅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那群老家伙还在讨论怎么抓我？”
“嗯。”洛栖尘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们连你的影子都摸不着。”
傅星沅轻笑：“你倒是淡定。”顿了顿，“不怕我真是天魔？”
洛栖尘目光投向远方：“天魔没你这么无聊。”
“啧，这话说的。”傅星沅故作委屈，“我帮你疗伤，带你游玩，怎么就无聊了？”
洛栖尘不答，转而问道：“昨夜那金色锁链是什么？”
“世界意志的防御机制。”傅星沅漫不经心道，“它察觉到有人窥探天机，就想把入侵者赶出去。”
“入侵者……”洛栖尘若有所思，“所以你真是……”
“打住。”傅星沅打断他，“有些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回到星陨阁，洛栖尘径直去了藏书阁。他挥手布下结界，从最隐秘的暗格中取出一本古籍。
“《界外志异》？”傅星沅好奇道，“你还看这种野史？”
洛栖尘翻开书页：“记载了一些关于异界来客的传说。”
他修长的手指停在一页插图上——那是一个站在时间长河中的身影，周身环绕着无数光幕。
“画得真丑。”傅星沅评价道，“我哪有这么胖。”
洛栖尘合上书：“所以你真的来自其他世界？”
“聪明。”傅星沅笑道，“不过别费心查了，你们这个世界的典籍记载的都是错的。”
“那你来此为何？”
“度假。”傅星沅信口胡诌，“我们那儿压力大，找个低维世界放松放松。”
洛栖尘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云卷云舒。
“在想什么？”傅星沅问。
“因果线。”洛栖尘轻声道，“你说有人在我和江欲雪之间强行绑了姻缘。”
“怎么，还在意那个小叛徒？”
洛栖尘摇头：“我在想，能干涉因果的存在，为何要针对我？”
傅星沅沉默片刻：“也许不是针对你，而是……”他突然住口，“算了，这事你别管了。”
“你知道什么？”洛栖尘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傅星沅再次强调，“总之，以后离那些强行绑定的缘分远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