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荒原的风,永远带着一种粗粝的哨音,卷着细碎的黄沙,没日没夜地刮着。岩石群下的简陋窝棚,在风沙的呜咽中显得格外渺小脆弱。
痛。
无处不在的痛。
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肉之下,那蛛网般的淡灰色裂痕并未完全消失,如同干涸河床的纹路,隐隐透着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和灼烧感。
林夜在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抗议中,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聚焦在低矮的窝棚顶棚上。那是由枯黄的荒草和不知名兽皮杂乱铺就的,缝隙间透下几缕浑浊的光线,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环境。一种巨大的茫然和空落感瞬间攫住了他。
“哎哟!菩萨保佑!你可算醒了!”一个带着浓重口音、透着惊喜和疲惫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林夜下意识地想转头,脖颈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一张布满风霜、皱纹深刻的脸庞凑了过来,正是那位救了他的农妇——赵大娘。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粗糙的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里面是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草药味的液体。
“别乱动,别乱动!你这娃儿,身上骨头怕是断了好几根,能活下来都是老天爷开眼!”赵大娘小心翼翼地把陶碗凑到林夜嘴边,“来,把这药喝了,祖传的方子,治内伤顶用!就是苦了点,忍着点。”
浓烈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林夜本能地蹙紧了眉头。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写满沧桑却无比真诚的脸,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干涩沙哑的嗬嗬声。
“水……”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水?有有有!”赵大娘连忙放下药碗,从旁边一个同样破旧的瓦罐里倒出半碗浑浊的水,小心地喂给林夜。
冰凉的、带着土腥味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林夜贪婪地吞咽着,身体的极度干渴似乎暂时压过了疼痛和茫然。喝完了水,他靠在枯草堆上,疲惫地喘息着,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窝棚顶。
“娃儿,你是哪里人啊?叫啥名字?咋伤得这么重,一个人流落到这鬼地方来了?”赵大娘看着他茫然的模样,试探着问道。
名字?哪里人?
林夜努力在混沌一片的脑海里搜寻。然而,除了剧烈的头痛和更加汹涌的茫然,他什么也抓不住。仿佛有一块巨大的、冰冷的橡皮擦,将他过往的一切涂抹得干干净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眼神中的空洞更深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那只手依旧紧紧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僵硬发白。他能感觉到掌心那块硬物的存在,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微凉。他缓缓摊开手掌。
那块灰白色的骨片静静躺在掌心。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焦黑,主体却温润如玉,布满了细密到极致的、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天然纹路。此刻,它正散发着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灰白色光芒,如同在呼吸。光芒虽然微弱,却像黑夜里的萤火,固执地存在着,抵御着窝棚外渗透进来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荒原上无处不在的稀薄阴气)。
“这……这是啥骨头?”赵大娘好奇地凑近看了看,那微弱的光芒让她有些敬畏,不敢伸手去碰。“你昏死过去的时候,手攥得死死的,老婆子怎么掰都掰不开。这东西……看着就邪乎。”
林夜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掌心的骨片。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和依赖感油然而生。仿佛这块骨头,是他与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联系。他重新握紧了它,那微弱的灰白光芒透过指缝漏出些许。
“看来是真不记得了。”赵大娘叹了口气,眼中怜悯更甚,“造孽哦……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活着就是福气。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把伤养好。老婆子我叫赵翠花,村里人都叫我赵大娘。这地方是西北荒原的‘黑石坳’,离最近的镇子骑马也得跑两天哩!你就安心在这养着吧,虽然穷,但饿不死人。”
接下来的几天,林夜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在赵大娘的照顾下,靠着苦涩的草药汤和稀薄的米粥,艰难地恢复着。身体的剧痛在缓慢减轻,断裂的骨头在微弱的自愈能力和草药作用下缓慢接续,但那蛛网般的灰色裂痕却顽固地残留着,如同刻在身体上的伤痕,提醒着他曾经遭受过何等可怕的创伤。
他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怔怔地看着窝棚外荒凉的景色,或是低头凝视掌心那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骨片。赵大娘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地照顾他,把家里本就不多的口粮省下来给他补充体力。窝棚外,偶尔会传来几声低低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嘶鸣,那是荒原上特有的、被阴气轻微侵蚀的小型沙鼠在活动。每当这时,林夜握着骨片的手会不自觉地微微用力,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和……某种近乎本能的掌控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