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似乎是喝多了,涨红的脸上多了一些嚣张跋扈。
“咋?这花木县还不是在主任的手底下,咱这尽心尽力,也是为了咱县,也不是为了自己。”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一副慷慨就义的气势。
“说的是,咱都是为了花木县。”孟月仙虽不想开口,可也得给他们台阶下。
郝主任这才缓缓起身,脸上严肃且正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再推脱下去,就有点不识好歹了。”说完满是油光的脸上绽开笑容。
几人起身穿衣服,小胡大咧咧走在前面,走到一楼的酒柜前,老板娘坐在里面正在嗑瓜子,见几人下楼,立马站起身。
“哟~吃好了这是?”
“给结下帐~”小胡喷着酒气,胳膊肘撑在柜台前头,摇摇晃晃。
“人家小伙儿都结完了~”老板娘用下巴伸向顾东的方向,眼波流转,看得小胡咽了咽口水。
郝主任最后一个下楼,正在慢条斯理拉好羽绒服的拉链。
根本不关注谁结账的问题。
小胡佯装生气,转过身来,“兄弟,你这太见外了,说好了给你们接风洗尘,咋?瞧不起哥哥?”
孟月仙在一边打圆场,“谁结都是一样,走吧~咱再好好喝点,这气氛正好。”
郝主任也在一边打哈哈,“小孟没喝高兴,走走走~”
“主任,你就是性格太好,什么都为别人着想,那咱走,喝不高兴可谁都不许走啊!”小胡转过身,抓了一把柜台上的瓜子在手上,一边往外走一边嗑着瓜子。
一行人钻出饭馆,外面的天光渐弱,虽然才下午四点来钟,已经日落西山,莹白的积雪上闪着金黄的光。
几人走在充满积雪的路上,踩得咯吱直响。
饭店后面有一圈低矮平房,门口也没牌子,只是窗户里面的光五颜六色,小胡在前面带路,走到其中一间,拽开门掀起门帘子。
一个宽阔的大厅映入眼帘,头上是炫彩的球灯,那些五颜六色的光点在场间流动,铁炉子烧得正旺,室内一团热气,温度高得倒像回到了夏天。
一个漂亮的女人起身迎客,上身穿着紧身的红毛衣,下身穿着一条格子长裙,一双尖头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直响。
背景乐声音不大,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女人热情挽着郝主任的手臂,有些娇嗔地锤着他的手臂。
“主任~你这么久才来见我,是不是又找别的相好的了~”
旁若无人的调情让李庆安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男人有些身体不适。
他局促地跟在孟月仙身后,只想快点回旅店。
顾东一脸正气,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他曾经跟工友一起来过一次,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练歌房,也叫练歌厅,歌舞厅,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但是模式就是这个模式。
宽阔的大厅四周是一圈黑乎乎的布艺沙发,几人落座在有茶几的位置,老板娘搬了两箱啤酒上桌,端出一托盘的玻璃杯来,上面还有两碟小菜,一碟毛豆,一碟带壳花生。
小胡大咧咧张开手臂落座,嚷嚷着,“拿什么花毛,整点猪头肉,水果。”
老板娘笑得更加开心,赶紧应下。
“都有都有,先点歌唱着。”
说完拿出一个巨大的点歌本,递到小胡手上,转身去小房间里备菜。
这猪头肉点的人少,她还得从外面的仓房里拿出一袋子,用热水泡开。
吃水果这件事犯了难,她匆匆走去仓房边的小屋里头,一个男人正坐在铁炉子边打瞌睡,见到女人进屋有些慌张。
“睡睡睡!一天除了睡觉你还能干啥!”数落完男人,女人从腰包里掏出十块钱给男人,“去小店买点快烂的水果,让兰花给切好摆盘端过来。”
男人赶紧站起身,接了女人给的钱,匆匆走出门,连外套都没穿,就穿着一件深绿色的旧毛衣,低着头钻进风雪里头。
太阳彻底落山,呼号的北方裹着雪花在黑暗中的小县城肆虐,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男人走得急,根本没注意身后女人让他穿外套的招呼,一门心思要快一点把水果买回来才行。
现在他下岗了,找不到事情做,还是媳妇儿用仅有的积蓄开了个练歌厅,支撑起一大家子的花销用度。
他已经够幸运了,他的工友大多数都是这个时间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带着媳妇去市里的馍馍舞厅。
他从来不想询问工友们的感受,可家里没米下锅的窘境会让人忘记一切屈辱。
为了活命,不丢人。
他匆匆走进风雪中,女人匆匆走进大厅。
小胡已经扔下歌本,自己在唱机边按下数字,拿起麦克风,唱得如痴如醉。
几人也脱下厚重的外套,坐在沙发上,充当听众。
孟月仙把酒杯斟满,在刺耳的歌声中与郝主任举杯畅饮。
哪还听得清什么敬酒词,只管喝就是了。
孟月仙看着小胡在那唱得声嘶力竭,她忍住捂死耳朵的冲动,只想赶紧把郝主任灌醉,结束今天的酒局。
在饭桌上喝了不少白酒,又喝了不少啤酒,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老板娘直接坐在郝主任身边,又是敬酒又是说悄悄话,郝主任的脸上笑就没停过。
李庆安打着哈欠,顾东只是沉默喝酒,听不下去小胡的歌声,也去翻歌本,找了一首自己能唱的,让小胡帮自己点歌。
两个人拿着麦克风飙高音,唱着不伦不类的上海滩。
唱到最后,两个人勾肩搭背,相见恨晚。
孟月仙摇摇头。
顾东就是这样,直肠子,怕他以后吃大亏,只能寄希望于红梅。
老板娘见孟月仙跟李庆安干巴巴坐着,离开郝主任的怀抱,换了一曲。
照明的小灯关上,只剩霓虹转灯扫射。
劲爆的音乐响起,老板娘拉起郝主任,又伸手拽起孟月仙、李庆安。
小胡夸张的舞步已经开始,像是做法的道士。
顾东也喝醉了,摇摇晃晃像是打醉拳。
女人抱着郝主任肥胖的身体,在舞池中摇摆,郝主任的手在女人的腰间流连,一会儿滑上去,一会落下来。
孟月仙有些想吐,摆摆手,离开乱舞的几人,冲出门外。
蹲在雪地边吐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