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温拾卿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我不行,我身上若是沾了香味,回家我爹要打死我的。”
温拾卿:......
“那你让她们走,我也不想沾香味,我怕我母亲打我。”
林羽轩抬眉,上下打量着她:“你说你行的。”
温拾卿无语:“那我也不能在这里行啊!”
“在这里不行,哪里行?”林羽轩对着美人挑了挑眉:“在这里都不行,那就哪里都不行。”
温拾卿:......
她嘴角狠狠抽搐了下,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填完就撤。
林羽轩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只想自己撤。
只是饭才吃了两口,变故陡生。
雅间的门哐当一声被人粗暴的推开。
苏景逸一身玄色景袍立在门口,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胸口大幅度起伏,身影没了从前的淡定慵懒,反而多了一丝慌乱和狼狈。
“苏兄?”林羽轩惊讶的站起身来,笑道:“稀客稀客啊!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从不来这的吗?”
边说边上前打算邀请他一起。
苏景逸黑沉的目光扫过屋内环肥燕瘦的美人。
当看到温拾卿身旁,那名红衣女子正踮着脚尖,将斟满的酒杯递到她唇边时,她抿了口。
他眉心不可察觉地蹙起,薄唇紧抿,眉宇间爬上冷意,握着折扇的手青筋暴起。
温拾卿低头夹了口菜,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朝苏景逸招手:“还没吃吧?今日林兄做东,来来坐这儿。”
林羽轩拍上了他的肩膀,拉着他往里走,苏景逸收回目光,看向了林羽轩:“你带她来这?”
“啊,对。”林羽轩没心没肺点了点头,愣是一点责怪的语气都没听出来:“给她长长见识,免得小小年纪就想不开。”
“什么不喜欢美人,不过是没遇到自己喜欢的类型罢了,这里类型多。”
林羽轩拽着苏景逸的胳膊往雅间里走去。
苏景逸绕过位置,径直坐到了温拾卿的旁边,掀起眼皮看了一旁喂酒的美人一眼,墨玉般的瞳孔里翻涌着寒潭似的骇人冷意。
美人指尖猛地一颤,白玉酒杯 “当啷” 磕在紫檀木桌上,琥珀色的酒水泼出来,在温拾卿衣袍洇开深色痕迹。
“对、对不起!” 美人慌得去掏帕子,却见苏景逸已经扯下自己的帕子,骨节分明的手摸摸擦起了酒渍:“伺候不好的话就下去。”
语气冰冷,有压抑的怒意,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戾。
美人吓得脸色煞白,慌忙福身认错:“奴家错了,奴家会小心的。”
林羽轩忙招手解围:“诶诶,不过是小事,温兄都还没说什么呢,苏兄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我自己来就行。”温拾卿也不习惯别人帮他,拿过苏景逸的帕子自己擦:“她也不是故意的,没事。”
苏景逸下颌线绷得近乎锋利,喉结滚动两下,将满腔烦躁咽回心底。
他冷冷睨向瑟缩的美人,折扇 “唰” 地展开,扇骨敲打桌面发出清脆声响:“还不退?”
“干嘛啊?好端端的,苏兄你是来捣乱的吧!”林羽轩察觉到气氛不对,伸手要揽苏景逸肩膀,却被他侧身避开。
林羽轩恹恹的收回了手,对着温拾卿猛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劝劝。
温拾卿擦完了衣袍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拿了苏景逸的帕子,如今脏了也不好还。
“苏兄,这帕子我洗了再还你。”
林羽轩眼尾都快抽筋了,温拾卿才看向了他。
她是无所谓有没有美女的,既然苏景逸来了,他又不喜欢,退下也就退下了。
“行,那都退下吧。”
林羽轩急了:“不是,干嘛退下,温兄,你一个都不喜欢吗?这可是他们的头牌啊!”
苏景逸抿了口酒,漫不经心的看了过来,唇角似笑非笑也问了句:“喜欢吗?”
温拾卿:“.......喜欢啊。”
林羽轩顿时来了精神,暧昧地挑了挑眉:“那还退什么!留一个啊!”
温拾卿:“.......不必。”
苏景逸嘴角的弧度僵硬了一瞬,追问道:“哪种喜欢?”
林羽轩不解道:“喜欢就是喜欢,还分几种?”
苏景逸没答,只凝视着温拾卿,像是固执的等一个答案。
温拾卿耸了耸肩:“我还是那句话。”
“爱美之心?”
“嗯。”
“不是吧,这你都没感觉?!”林羽轩起身走到温拾卿身后,拉着还没退的美人,柔若无骨的手放在了温拾卿的肩膀:“这样也没?”
苏景逸脸色一黑,用折扇将手拨开。
温拾卿挑眉正要开口,却见他站起身,折扇在掌心转了半圈又收住,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还有事。”
“这么急?” 温拾卿也跟着起身:“那我也走吧。”
等林羽轩从诧异和困惑中回过神来,两人都走到了门口,他急忙想上前拉住温拾卿。
苏景逸适时转身,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语气也冷了几分:“林兄好雅兴,就都留给你吧。”
“哎呀,少说这种话,传我爹耳朵里,我一个月都下不了床的!”
林羽轩原本想给温拾卿长长见识,这下好了,春风楼不顶用,难不成非得去南风馆?!
他不想他的朋友走上歪门邪道啊!
“走吧,走吧。”林羽轩垂头丧气的跟了出去,目光不死心的在温拾卿身上看了看。
真的毫无留恋,也真的毫无反应!
温兄啊温兄,你别不是真断袖吧......
林羽轩先回了家,虽说身上不能染上味道,但进了春风楼里多多少少会有一点,所以他打算在他爹回府之前先消灭掉。
苏景逸说要送温拾卿,这次她没推辞。
马车快要到城西的时候,一路上阖眼休息的人突然开了口:“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闭眼缓了很久,苏景逸将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此时睁开眼又变成了从前温润从容的模样。
“不吃了,一会儿都到了家了。”
折扇展开的 “唰” 声惊得车辕马匹轻嘶,苏景逸用湘妃竹扇骨轻点鼻尖,动作优雅得如同戏台上的旦角:“怪我。”
“我扫你们兴致了。”
温拾卿边回答边低头嗅了嗅衣袖,胭脂味很浓郁:“不扫兴,我也是被林兄推搡着进去的。”
“嗯,还是染上香味了。”
苏景逸垂眸挑眉,嘴角弯起似有若无的弧度:“不扫兴就好。我去之后你就没吃几口,看来是我进去之前,美人喂的多。”
温拾卿正掀开车帘看离家还多远,没留意到说话人的神情,只老实的回答:“嗯,是吃了一些。”
苏景逸舌尖泛起了苦意:“是吗?”
“嗯嗯。”马车停了下来,温宅到了。
温拾卿摆了摆手,“那苏兄明日见。”
然后毫不留情的跳下了马车。
人走后,苏景逸才收起折扇,弓起身子,狼狈的捂住了猩红的眼。
真是疯了。
很快就到了祭祀的日子,出乎意料的,苏景逸并没有和温拾卿一起,而是安排的林羽轩和她一起。
温拾卿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苏景逸官职高,肯定更多的是管理,不用亲力亲为,再说最近他忙的很。
林羽轩不这么觉得,他拉着温拾卿到一旁耳语:“最近苏兄是不是生我们俩的气了?”
温拾卿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发现吗?最近我们出去吃酒,喊了他三次 ,三次他都有事!”林羽轩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的很用力。
“对啊,这有什么不对?”
“啧,还什么不对,他从前哪里会这样!”林羽轩抬手摩挲着下巴:“我怀疑是上次去春风楼,我们两个没喊他,他生我们的气了?”
“是你没叫他,他干嘛生我的气?”温拾卿一边整理物品,一边回答:“再说,为何就一定是生气,就不能是真的忙吗?”
林羽轩轻哼了声:“有什么事情比我们两个朋友更重要的。”
温拾卿停下动作,正色道:“祭祀。”
林羽轩一噎,无法反驳:“可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他是不是因为我从前只跟他一个人玩,如今跟你玩,他觉得受冷落了。”
温拾卿眼角微微抽搐,“他就非得生气?”
“那你觉得我说的哪里不对!”
温拾卿不听他继续分析,撞了撞他的手肘:“那边还没有检查,你先去检查检查。”
“行,行,等我检查完再说。”
支走了人,温拾卿无语的摇了摇头,又投入了工作中。
站在远处的苏景逸很克制,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看到林羽轩亦步亦趋的跟在温拾卿后面,看到他凑近她耳边说着话,看到温拾卿碰了碰他的手肘。
这些不都是正常的朋友行为吗?
他怎么就克制不住这双想阻止的手,他心里泛什么酸呢。
自从上次春风楼回来之后,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他想知道郁结难消的心头到底是埋了什么样的事情。
可一幕幕回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好兄弟。
什么东西悄悄变了质。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睁眼闭眼总能轻易的看到她。
哪怕白日里让自己忙碌的不去想,夜里照样去梦里折腾。
这算什么?
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苏景逸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低垂着眼眸落到阴影处。
不应该的。
不对的。
失态到失控之间还有很长的路。
还好他发现的及时,他可以悬崖勒马。
只要这段时间减少和她相处的时间,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他还是他,他也只能是......
心里劝自己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又鬼使神差的看了过去。
林羽轩和温拾卿的工作都检查完了,日头很大,林羽轩拉着温拾卿躲到阴处。
苏景逸脸色阴沉,咬着后槽牙,目光死死锁在那只牵着的手上。
牵手了?
不妥,太不妥了。
“我发现了。”林羽轩拉着温拾卿站在了大树下,偷瞄了一眼站在远处指挥的苏景逸。
温拾卿热的拿帕子擦汗:“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苏兄的目的了。”
“哈?”温拾卿愣了愣:“林兄,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林羽轩夸张地张开扇子,挡住半张脸,朝苏景逸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瞧,苏兄又看过来了。”
他凑近温拾卿耳边,“估计是怕我照顾不好你,上次死活不让我和你去江南,这次若是被他抓到把柄,下次估计也得把我支开。”
温拾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恰好对上苏景逸迅速别开的眼神。
她心下泛起一丝异样,怎么看着像在躲她似的。
而后她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甩掉了奇怪的念头。
完了被林羽轩嘟嘟囔囔的传染了。
“你别瞎猜。” 温拾卿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苏兄向来稳重,许是真有公务在身。”
祭祀是大事,从祭祀前两日开始,三人就忙的不可开交。
温拾卿和林羽轩负责的是一处,平日里还能聊聊天,互相照应照应,苏景逸则不见人影。
脚不沾地大概忙了五日,祭祀完成之后,温拾卿才得空休息了片刻。
林羽轩喊上温拾卿去酒楼里放松,苏景逸又有事情要忙,来不了。
温拾卿人刚到,林羽轩被林府的人扯着嗓子叫了回去,说是和他定了亲的姑娘要过生辰,他爹喊他回去准备东西。
“就急着这么一时?”
他都把温拾卿喊了出来,没有自己再放人鸽子的道理。
“老爷说了,务必要把你带回去。”小厮抹了把额角的汗,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林羽轩为难地看向温拾卿,咬了咬牙,横了眼小厮,硬气道:“你去跟我爹说,我一会儿就回。”
“行了,你先回吧。”温拾卿径直坐了下来:“这次不算你放我鸽子,正好我清闲清闲,去吧。”
“温兄,你这话伤我心了啊,什么叫清闲,嫌我吵了?”林羽轩夸张地捂住胸口,却在触及她眼底那抹淡笑时,突然泄了气。
他挠挠头,瞥见小厮焦急跺脚的模样,只好长叹一声:“算我欠你一顿!明日太阳不晒屁股,我就来温府堵门!”
苏景逸处理完最后一沓文书时,暮色已漫过窗棂,残阳将宣纸上未干的朱砂批红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