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脸骤然一僵,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半秒或者是两秒,溺进去的时间很短,短到温拾卿来不及看到他的失态。
可他却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溺亡,长到心跳乱了拍,以至于回过神来心口叫嚣个不停。
“林兄,怎么了?”温拾卿看到筷子顿在半空中,眼中疑惑更甚。
林羽轩放下筷子,抓起酒壶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烧进胃里。
他胡乱抹了把脸,强装镇定:“没什么,噎着了。”
要命,还好温兄是男的。
边安慰自己边偷偷深呼吸了几口,吸着吸着又想到可怕的地方。
不对啊,她是男的都这么招人,难怪她要当断袖!
更不对啊,不是她要当的吧,是原本就是?
思及此,目光偷瞄了眼温拾卿,那她挺有天赋的。
这念头刚有,他狠狠咬了口盘中的酱鸭,腮帮子嚼得发酸。
也不对,断袖是歧途,就算她......就算她......
就算她有天赋,长相勾人,那也不行。
单是想想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的画面,就心口沉重。
具体为何不行,哪里不行,他说不出来。
反正就是不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边想还不忘给温拾卿拿鸭腿:“温兄,这个很不错,你尝尝。”
温拾卿低头致谢,她咬了口鸭腿,眉眼弯成月牙:“嗯,过段时间不是要中秋了,林兄有什么打算?”
林羽轩摇了摇头:“没什么打算,同往年一样,家里安排,然后抽时间我们三聚一聚就是了。”
两人吃完了酒各回各家,原本以为苏景逸只是家中有事休沐一日,可没想到了第二日,第三日都不见他的身影。
林羽轩觉得这不对劲,于是找温拾卿一合计,决定去一趟苏府。
不去不知道,原来苏景逸被苏尚书罚跪祠堂,跪了三天。
他们去的时候,苏尚书才为了体面把人喊出来接待。
“怎么好端端的跪祠堂了?”林羽轩也不是没跪过,但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和苏景逸的性子不同。
他经常惹事,他爹每回罚他,罚了又心疼,罚不了多重。
但苏景逸不同,他从小就稳重,不惹事,文章还做的好,如今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前途更是无量。
苏尚书向来都是以他为傲的,怎么舍得罚他。
苏景逸脸色惨白,薄唇毫无血色,即使如此,他脸上依旧从容不迫,不见半分窘态。
闻言他脸上挂着笑,垂眸漫不经心的看到一旁的温拾卿:“不是什么要紧事,劳你们挂怀。”
都入秋了,怎么穿的还单薄了。
温拾卿脑海里不知怎的想起了林羽轩那日的话,他说仔细观察。
仔细观察苏兄,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不对劲。
于是目光也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苏景逸漆黑的眸子深邃如夜,眼神坦荡得不闪不避,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温柔。
温拾卿心头一动,慌忙挪开了视线。
怎么她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笑里品出了一丝宠溺?
果然不止林羽轩想多,她看了她也能想多。
那双漆黑的眸子很是深邃,看久了容易胡思乱想,还容易深陷。
苏景逸给他们倒了热茶,又转头吩咐了小厮:“来人,去拿件披风来。”
“什么叫不是要紧事?”林羽轩把上下扫了眼他:“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不是要紧事,你爹能罚你这么重?”他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你就跟我们两个说说,我们是至交,有什么好隐瞒的。”
苏景逸抿了口茶,屈指在温拾卿面前敲了敲,“喝点,热热身子。”
嘱咐完才转头看向一旁的林羽轩,“对我而言不是什么要紧事。”
用在平常不过的语气说道:“我想退婚而已。”
腾的一声,身旁的人猛地站了起来,林羽轩震惊不已,杏眼瞪的老大,而后是震耳欲聋的喊声:“退婚?!”
温拾卿也惊讶,看向了苏景逸。
她是听说过的,不管是林羽轩还是苏景逸大多是家族联姻,从前就定下的亲事。
这还能随便退的?
苏景逸还没来得及再说第二句,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手,猛地捏住了他未愈合的伤。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额间渗出细汗。
林羽轩吓得赶紧缩回了手:“怎么了这是?我力道这么大?”
下一瞬想到了什么,他脸色微变,迅速就扒开了他的衣襟。
温拾卿这会儿也忘了回避,眉头隆起担忧,看了过去,只见他肩膀处纵横交错的鞭伤。
林羽轩倒吸了一口凉气,满眼错愕。
苏景逸目光似有若无的看了眼温拾卿,见她瞪大了双眼,也是一脸的震惊不解。
仔细看,她眉宇间有担忧,错愕和不解,但少了心疼。
他薄唇紧抿,眼眸低垂,不过眨眼的时间,林羽轩就将他上半身的衣服都扒了下来。
纵横交错的鞭痕如同盘踞的赤蛇,从肩头蜿蜒至腰际,最深处的伤口还在渗出血迹,将雪白的里衣黏成一片可怖的暗红色。
温拾卿坐在苏景逸的对面,看不见后背的情况,倒是入眼了胸肌,腹肌。
她眼神闪烁,下意识就撇开了视线,可又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直到林羽轩惊呼声响起:“不是,你爹下手也太狠了吧!”
温拾卿这才起身走到了他身后,触目惊心的伤痕让她呼吸一滞。
“还有你啊,苏兄,不是我说你。”林羽轩惊愕不已,连连摇头:“退婚干嘛?侯府那姑娘我是见过的,人长得又好家世又好,好好的干嘛退婚?”
苏景逸扒开了紧紧攥着他衣衫的手,拉上了衣服,将那些血淋淋的伤痕又藏了起来。
“想退就退了。”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裹着砂砾。
“想退就退?”林羽轩眉头拧成死结,眼底满是不解:“你、该不会这个年纪了还想叛逆一把吧?”
苏景逸失笑道:“我不是叛逆,我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林羽轩狐疑的睨了他一眼,两秒后又冷嗤了声,“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伤痕太过刺眼,连温拾卿都忍不住要劝劝:“苏兄,你这是何必呢?”
苏景逸目光不偏不倚的看了过去,对上了温拾卿那双关怀的目光。
唇角弯了起来。
想要的不就在眼前。
“无妨,都是些皮肉伤,过两日就好了。”他说的云淡风轻,脸上也没有丝毫不对劲。
若不是林羽轩不小心按在了他的伤口上,别人怕是看不出来他的伤痕累累。
小厮拿来了披风,苏景逸递给了温拾卿:“秋风凉,披上吧。”
温拾卿一愣,下意识摆了摆手:“不用了。”
尾音刚落,苏景逸起身走到她身后,将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落在肩头,熟悉的雪松香萦绕鼻尖。
温拾卿下意识看向了林羽轩。
什么心理不知道,大概是那种都是朋友,怎么只给她披风?林羽轩不会要闹吧。
林羽轩没闹,不仅没闹,还对她挑了挑眉,嘴巴张张合合,没有发声,口型上看:献殷勤。
意思是苏景逸在给她献殷勤。
她扭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苏景逸,催促着他赶紧去坐好,可对上那双含笑的深邃眼眸时,她又看到了宠溺。
温拾卿觉得自己眼神有问题。
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这样的错觉?
不是她是苏景逸的友人,她在外还是个男子,哪来的男的会对她宠溺?
再说苏景逸又不是断袖。
她又瞄了眼已经坐回去的人,耳边是林羽轩和苏景逸的对话,她不着痕迹的扫过他的眉眼。
嗯,他的眼睛深邃,笑起来温润又自带了宠溺。
对,自带的。
肯定是这样,没错。
“我们走了,你是不是还得回去跪着?”林羽轩抿了口茶,忧心忡忡。
苏景逸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没否认。
“要不算了吧,这婚事干嘛非退不可?”
“嗯,非退不可。”
林羽轩啧了声,又叹了口气,烦躁的挠了挠头:“我看你是魔怔了。”
“苏兄应该有自己的考虑。”
温拾卿见他态度坚决,也就没劝,哪怕她自己心里也好奇死了。
林羽轩为了让苏景逸可以晚点跪,留下来用了晚膳,带着温拾卿一起。
但明日他们两个还要上朝,也没办法留下来过夜。
走之前还是不死心的劝两句:“要不你就认个错吧?亲事大不了以后再退,我看不急这一时的。”
苏景逸闻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嗯,还挺急的。”
林羽轩眼角狠狠抽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里藏人了呢。”
劝不了一点,林羽轩深深叹了口气,甩了甩衣袖,扭头走了。
“把温兄送到家。”就听到后头的人嘱咐了句。
“要你说!我本来就是要送的!”林羽轩走在温拾卿边上,嘀咕道:“这下弄得好似我是听他的一样。”
温拾卿心里头闪过一丝异样,一闪而过,来不及捕捉。
苏景逸最终还是退了亲,付出了什么代价不知道,他藏得深。
只是后来才知道,他爹动了家法,罚了祠堂,也都没有松口要去退亲。
是他自己先斩后奏,找去了侯府,退完了亲,才回宿府通知的他爹。
苏尚书手上的鞭子都拿不稳了,气的直哆嗦。
偏偏这次苏景逸跟中了邪一样,油盐不进,威逼利诱都不行。
亲事退了,这场退亲风波前前后后闹了几个月。
他爹面部痛苦扭曲,捂着心口大口的喘气才活了过来:“你究竟是为何啊!!你倒是跟你老子我说个明白!”
苏景逸依旧垂着眼眸,“我心里有人。”
总算得到句明白话了。
苏尚书吹胡子瞪眼的看着跪在眼前不争气的儿子:“有人就有人,妨碍你成亲吗?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侯府去关乎两家人体面的!”
“再者,你娶亲影响你喜欢别人了?三妻四妾还不够你心上人?”
苏景逸眉心微不可察的蹙了下:“影响。”
苏尚书气又上来了,他拍了拍胸脯:“罢了,既然已经退了亲,你且说说是谁,若是哪一家的姑娘,我看看能不能去说个亲。”
“不必。”苏景逸脸色苍白又冷硬。
“什么叫不必???”苏尚书 “蹭” 地站起,官袍下摆扫落了案上的狼毫笔,“不是你自己说有人了吗?!”
诡异的沉默在书房里弥漫开。
苏景逸睫毛轻颤,始终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但亲爹就是亲爹。
苏尚书盯着儿子紧绷的下颌线,突然嗤笑出声:“怎么?你心上人心上没你?”
苏景逸身子僵了一瞬也没逃过苏尚书的眼。
“一厢情愿啊?”苏尚书冷哼了声,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一厢情愿你都要退亲?”
“我看你是疯了。”
苏景逸没说,还有更疯的,还是个男的。
事情是怎么解决的,林羽轩和温拾卿都不知道。
苏景逸像是将那段风波彻底封存,即便卧床半月,面对友人关切的询问,也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如既往温润沉稳的笑容:“无妨,没什么要紧事,都不重要。”
自从温拾卿听进去了林羽轩的话,总是下意识的去看苏景逸。
不,应该说观察。
从前忽视的东西渐渐地都被看见了。
苏景逸确实如林羽轩说的那般,对自己很亲近,有意无意的会挤开身旁的林羽轩。
但她心里异样反而更甚。
这跟林羽轩说过的感觉不一样,她感受到的是——占有欲。
可当这个词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她又瞬间觉得荒诞。
难道,三个人的友情确实拥挤?也产生了占有欲?
转眼又是腊月,苏景逸在连续的罚跪,挨打之后又连轴的工作,身子扛不住病倒了。
林羽轩带着温拾卿来苏府探病,两人来的时候苏景逸还发着高热。
“啧,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林羽轩眉间隆起担忧,“不行,我得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温兄,你坐着等我片刻。”
林羽轩对苏府很熟悉,小时候就经常来玩,他转身就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