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呼吸内科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护士站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值班护士张慧正往病历本上抄写体温数据,突然听见13床传来一声惊叫。
\"又来了!\"她抓起手电筒就往走廊尽头跑,白大褂带起一阵风。这已经是新住进13床的王爱芳第三次半夜惊醒,不锈钢栏杆在冷光下泛着青白。
六十岁的王爱芳蜷缩在床头,花白头发被冷汗浸得贴在额角:\"张护士,那老太太又来了...她这次说我把鞋藏在暖气片后头...\"
张慧望着空荡荡的床尾,想起三天前去世的13床前主人。那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冬至夜,窗外飘着细雪,监护仪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当时她正给隔壁床换药,看见李秀兰老太太枯枝似的手垂在床边,像片被风刮落的枯叶。
\"王姨,您先喝口水。\"张慧拧开保温杯,热气在月光里袅袅上升。病区重新安静下来时,她望着13床斑驳的墙皮出神。这间八人病房里,唯独这面墙像被岁月啃过似的,布满指甲抓挠的痕迹。
李秀兰住进来那年,张慧刚调来呼吸科。老太太总穿着深蓝色对襟褂子,袖口磨得发亮却永远扣得严实。她床头铁皮柜永远上着锁,连卫生纸都要按厘米撕着用。去年夏天,6床病人偷用了她半壶热水,老太太举着点滴架在走廊骂了半小时,最后是保安过来劝住的。
\"13床该换床单了。\"保洁赵姐推着清洁车进来,不锈钢车轱辘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张慧看见她刻意绕过13床,拖把在离床半米处草草划拉两下。所有人都记得李秀兰出院那天——如果那能叫出院的话——殡仪馆的车停在急诊通道时,夕阳把车玻璃染得像血。
王爱芳的儿子第二天一早就来了,这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学教师满脸疲惫:\"护士长,我妈非说这床不干净。您看能不能...\"话音未落,病房那头传来\"咣当\"一声响。3床的刘老头打翻搪瓷缸,褐色的药汁正顺着13床的床腿往下淌。
\"造孽啊!\"护工周婶小跑着过来擦地,\"李老太最恨人弄脏她地盘,去年8床吐了口痰,她硬是让人家赔了包纸巾。\"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她走的时候...没穿鞋?\"
张慧心里\"咯噔\"一下。那天太平间的人来得急,家属只顾着往寿衣袋里塞金银元宝。现在想来,确实没人注意过老太太脚上那双黑布鞋——就是那双鞋帮开裂,用白线缝得像蜈蚣似的旧鞋。
午休时张慧翻出李秀兰的出院记录。死亡时间12月22日15:47,家属签字栏歪歪扭扭画着个\"李建军\"。她试着拨通那个从未打过的号码,忙音响到第七声时,对面传来沙哑的男声:\"谁啊?\"
\"我是市立医院呼吸科护士长,关于您母亲...\"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都烧头七了还折腾啥?该不会要补住院费吧?\"电话那头麻将声哗啦作响。
张慧攥着听筒的手出了汗:\"您母亲有双黑布鞋...\"突然想起王爱芳今早说的梦,\"鞋头纳着红绒球,右脚内侧补了块蓝布?\"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过了半晌,李建军支支吾吾地说:\"寿衣店给配的新鞋...旧的可能...可能落在...\"话没说完就挂了。
当天下午,张慧带着两个实习护士挪开了13床。铁床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陈年积灰簌簌落下。当手电光照进床底最深处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一只黑布鞋静静躺在墙角,鞋面上落着三片干枯的银杏叶,正是李秀兰入院那天从门诊楼前捡的。
王爱芳换到15床那晚,月亮特别亮。张慧查房时听见她在睡梦中笑出声,而13床空空荡荡,月光透过新换的床单,在墙角照出一块模糊的阴影。第二天保洁彻底清扫时,在床板夹缝里发现半张皱巴巴的缴费单,日期停留在五年前——那是李秀兰第一次住院,诊断书上\"肺心病\"三个字被红笔重重圈起。
三天后的深夜,张慧在值班室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李建军提着个黑色塑料袋,额头上全是汗:\"护士长,这个...麻烦放锅炉房烧了吧。\"袋口露出一角黑布,隐约可见歪扭的白线脚。
后来医院流传起新说法:每逢阴雨天,呼吸科储物间会有\"嗒嗒\"的脚步声。但只有张慧知道,自从那只鞋在锅炉房化成青烟,13床再没换过新病人——春天来临时,那面斑驳的墙被刷得雪白,像从未有人用指甲刻下过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