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红霞这暴脾气,连着几天瞅见那乞丐杵在门口。
尤其是今早,给了他吃的,一声道谢也没有,就躲在一旁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不成,不能再留这祸害了。”
她把手里的抹布往水盆里一摔,对袁大妈说,“我看他就是没安好心,指不定琢磨啥呢。”
说着,她抄起墙角的笤帚,虎着脸就出去了。
她走到那蜷缩的乞丐面前,用笤帚疙瘩戳了戳地上的破碗。
马红霞嗓门亮,引得零星路人都侧目:“喂,说你呢,天天搁这儿赖着算怎么回事?我们这儿是饭店,不是善堂,赶紧走,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那乞丐被吓得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像是求饶,又像是辩解,却听不清字句。
马红霞见他不动,火气更旺,作势就要用笤帚赶他:“听见没有,让你走,剩饭也没了,赶紧的!”
乞丐慌了,抬起脏得看不出模样的脸。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可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眼看马红霞的笤帚真要落到身上,他忽然往前一扑。
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双手合十,朝着马红霞不住地作揖,带着哭腔哀求出声:
“求求你了……别赶我走……给口吃的吧……我、我实在没地方去了……”
马红霞举着笤帚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声音……这调调……
她猛地弯下腰,也顾不得那冲鼻的异味,一把撩开那人额前油腻打绺的头发,凑近了死死盯住那张被污垢覆盖的脸。
那双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那鼻梁的轮廓,那干裂嘴唇哆嗦的弧度。
脱口而出:
“刘方?!”
马红霞手里的笤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刘方慌张的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马红霞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攥住他那破棉袄的胳膊,。
“之前你头发遮着像顶了个锅盖,现在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眉眼,你这说话哼哼唧唧的怂样,不是刘方还能是谁!”
正拉扯间,刘东听着门口动静不对,挑开厚棉门帘探出身来:“红霞,这吵吵嚷嚷的干啥呢?跟个要饭的……”
刘方一见到哥哥,整个人像被雷劈中,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使劲一挣,竟然挣脱了马红霞的手,扭头就要往街对面窜。
“嘿!还想跑!”马红霞反应极快,也顾不上脏,扑上去就从后面拦腰抱住。
刘东虽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见这人要跑,又听马红霞那语气,本能地一个箭步跨上前,铁钳似的大手一把就扣住了刘方那瘦骨嶙峋的肩膀。
刘方像只被堵在墙角的老鼠,可他哪里是常年干力气活的刘东和的对手。
两人一个抱腰,一个扭臂,三下五除二,就把这拼命扑腾的乞丐给结结实实地制服了,动弹不得。
“跑。你再给我跑一个试试。”马红霞喘着粗气,依旧死死箍着他的腰。
刘东这时才借着光亮,仔细看向被他和马红霞摁住的人。
尽管脸上污秽不堪,瘦脱了相,但那眉骨,不是他那离家出走多日,音讯全无的弟弟,还能是谁?
刘东扣着弟弟肩膀的手,一下子松了力道,不再是擒拿,更像是支撑。
他张着嘴,半晌,才问道:“小……小方?真是你……你咋……咋弄成这副鬼样子了?”
刘方顿时觉得羞愧无比,根本不想让亲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虽然之前和弟弟断绝了关系,但是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弟弟,刘东还是有些心疼的。
“我……我没脸见你们,想要出来混出一番事业,结果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马红霞看着刘方那狼狈样子,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只领着他从后院的小门悄悄进了屋,免得被前头吃饭的客人瞧见这狼狈相。
灶膛里的火还没完全熄,马红霞麻利地添了把柴,烧上水,又赶紧擀了面条。
没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只撒了点葱花和盐花的清汤面就端到了刘方面前。
刘方也顾不得烫,几乎是把头埋进了碗里,筷子扒拉得飞快,呼噜呼噜的声音响彻后厨。
那碗面,风卷残云般就见了底,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放下碗,用那还算干净的袖口胡乱抹了把嘴,脸上才总算有了点活人气儿。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断断续续地讲起这些年的遭遇。
“那会儿……从生产队出来,心气儿高,觉着哪儿都能混口饭吃,可到了外边才知道,没个介绍信,没个熟人,想找个正经活儿比登天还难,兜里那俩钱,没几天就折腾光了。”
他搓着那双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喉结滑动了一下。
“睡过桥洞,也跟人挤过大车店……后来,就只能……沿路要着吃。”
他说得含糊,但那其中的辛酸与屈辱,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也不是没想过回来,可一想到大伙儿看我这副模样的眼神……我……我这脸往哪儿搁……
他把头埋得更深,肩膀微微耸动。
“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地混着,直到半年前,我实在熬不住了,偷偷溜回了生产队,可我趴墙头一看……家里……家里就剩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旱烟,屋里头黑漆漆的,娘……娘不见了,大哥你们也不在,生产队里的以为我是路过的乞丐,和我说这些年生产队发达了,青阳大队长离开之前,把这里都安排好了,家家户户都不愁吃喝了,我和青阳的关系这么差,所以我……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