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挺稳后,
刘青山付了车钱,和宫雪一起下车。
当走进这宽敞大气的小区大门,一直沉默寡言、神思不属的宫雪,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才终于泛起了一丝微澜,如同在漫长的极夜中,第一缕不期而至的晨曦,柔弱却真实。
她缓缓抬头,目光被眼前的一切,牢牢地攫住了。
‘这是……哪里?’
‘这真的是……燕京吗?’
她的认知中,以及今天在燕京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燕京是灰色的城墙,是拥挤的胡同,是千篇一律的、朴素的砖瓦房。
可眼前的一切,却像是被人用画笔,硬生生地从另一本充满了科幻色彩的画册上,撕下来,然后蛮横地不讲道理地粘贴在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我在沪上,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她想起了沪上那些最气派的洋房别墅,但那些建筑,即便是再奢华,也都带着一股旧时光里挥之不去的优雅与颓靡。
可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刚刚从图纸上抠下来,新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没有一丝历史的尘埃,没有一毫岁月的痕迹。
只有平整如镜的柏油路,整齐划一得如同仪仗队般的松柏,以及那座……那座静静地卧在冰封湖心,美得不似凡物的朱漆六角亭。
‘湖?’
‘这里竟然有湖?’
她的大脑,在这一刻,才终于从那麻木的悲伤中,被狠狠地拽了出来!
‘在缺水的北方,在这座连喝水都要计算的城市里,竟然有人,挖了这么大一个湖,建了这么一座桥,只为了……好看?’
这份认知,
所带来的冲击力,让宫雪暂时都忘了心中的难过和悲伤。
那些让她心碎的念头,那些让她窒息的绝望,在这一刻,竟然都像是被这片不真实、美得令人心悸的景色,给硬生生地暂时推到了脑海的最深处!
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那些痛苦了。
因为,她所有的心神,都被一种更加原始、也更加纯粹的情绪,给彻底占据了!
那是一种,
孩童第一次看到万花筒时,那种不含任何杂质的……惊叹!
她忘记了来时的苦楚,忘记了内心的挣扎,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正被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牵在手里。
她的眼中,只剩下这座……这座不属于当下这个时代,美丽的……幻境。
她被吸引了。
被这片足以让她暂时忘记呼吸、忘记心跳,不真实的完美,不由自主地深深吸引了。
她暂时地放下了满腹的心事与委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刘青山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的这一丝变化,心中猛地一松,随即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怎么样?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吧?”
他立刻进入了“导游”的角色,脸上重新挂上了柔和的笑容,介绍道:“这里叫‘华侨公寓’,是专门卖给归国华侨和外国友人的,所以标准要高一些。”
“你看这园林,都是请苏州的老师傅设计的,虽然是冬天,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宫雪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虽然此刻是冬季,但古朴的六角亭伫立在一大片银灿灿的冰封湖面之上,那种寂寥空灵之感,令她感觉分外唯美!
这种景象,
在沪上可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回!
刘青山一边介绍,一边领着宫雪朝单元楼走去。
当走进那铺着光洁大理石地砖,宽敞明亮的挑空门厅,看到有一部锃光瓦亮的金属门电梯时,雪眼中的惊讶,彻底无法掩饰了。
“电梯?”她下意识地轻呼出声。
“对。”
刘青山笑着,拉着她走了进去,熟练地按下“8”楼的按钮,“以后你来燕京就不用爬楼梯了。”
电梯平稳而又快速地向上升起。
轿厢内壁光洁的不锈钢板,清晰地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宫雪看着镜中的自己,和他。
他英俊挺拔,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正兴致勃勃地为她介绍着这个新奇的“铁盒子”。
而她,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像一个被他牵在手心里的美丽玩偶。
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亲密。
却又,如此的疏远……
“叮。”
八楼到了。
刘青山用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吱呀”一声轻响,当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崭新木漆清香与阳光味道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到了。”
刘青山松开她的手,率先进去,然后转过身,伸开右手,笑呵呵的邀请道:“欢迎我亲爱的小雪公主,光临寒舍!”
宫雪唇角微勾,并没有说话。
她此刻的心神已经被室内的环境所吸引,她目光微动,下意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一股与门外冬日清冽截然不同的、干燥而又温暖的空气,便立刻从门缝中涌出,轻柔地包裹了全身。
这股暖意,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火炉,而是均匀地、无处不在地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源自墙角那几片漆成白色的、造型简洁的铸铁暖气片,它们正安静地、持续地散发着热量。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阳光彻底浸透,亮亮堂堂的世界。
首先,是脚下的地面。
那不是这个时代常见的冰冷僵硬的水泥地,更不是铺着暗沉红漆的木条。
这是一片光洁平整的浅黄色实木地板,每一块地板都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那清晰、温润的木质纹理,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一层柔和的如同蜂蜜般的光泽。
站在上面,
那种坚实而又温润的触感,从脚底,一直传到心里。
墙壁,也不是这个时代常见的、略带粗糙颗粒感的石灰墙,而是一种细腻均匀得如同象牙般的纯白。
那质感很光滑,在阳光是照耀下从侧面看,宛若一大块汉白玉。
视线上移,
天花板的四角,还用石膏线勾勒出了一圈精致、典雅的欧式线条,简洁的几何造型,瞬间拔高了整个空间的格调。
而这一切,
都沐浴在那面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巨大到近乎奢侈的铝合金推拉窗所带来的光芒之下。
透过那窗户,能看到窗外那片充满了苏式园林风格的冬日景象——冰封的湖面、枯瘦的垂柳、以及那座朱漆的湖心亭。
金色的阳光,慷慨地倾泻而下,将客厅里的每一寸空间都填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那些平日里看不见的细微尘埃,此刻都变成了无数跳跃的金色精灵,在光柱中,欢快地舞蹈。
客厅的另一侧,
几扇同样刷着白漆的木门都开着,可以窥见里面同样铺着木地板,墙面同样洁白无瑕。
一间是带着大衣柜的主卧室,一间是次卧,还有一间被布置成了书房的模样。
除此之外,
还有崭新的电视机、大沙发、茶几、电话、落地台灯等等家具家电。
这装修的精致与豪华,再次让宫雪心中一惊。
‘这房子,真漂亮啊!’
‘不但漂亮,还非常豪华!哪怕就是在沪上,也轻易碰不到……’
但紧接着,另一个念头便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
‘……这里都谁来过?’
‘这个比酒店还要漂亮、还要温暖的“家”里,都住过谁?’
‘朱霖……她是不是经常来?’
‘她是不是也曾像我一样,被他这样牵着手,带进这个只属于他的私密空间?’
‘我……应该是最后一个来的吧?’
这个念头,像一根最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了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让她刚刚才因为新奇而稍稍好转的心情,瞬间又沉入了谷底。
她不动声色,目光却开始变得锐利。
她像一个最谨慎的猎人,开始在这片看似安全的领地里,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属于“另一个女主人”的痕迹。
她的第一个目标,是门口的鞋柜。
她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
一双、两双、三双……都是男式的皮鞋和布鞋,摆放得整整齐齐。
没有高跟鞋,没有女式的棉靴。
她那颗悬着的心,悄悄地,落下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