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沙砾抽打在达多龟裂的唇上,他死死攥着缰绳,望着前方那抹裹着赭色大氅的身影。
林丹汗的坐骑已换过三匹,马蹄踏碎的霜花混着暗红血渍,在苍茫草原上拖出蜿蜒如蛇的轨迹。
达多回头望去,暮色中涌动的逃兵如退潮的浊浪,各部族的旌旗歪斜着没入荒原,恍若被扯碎的招魂幡。
怯薛军的覆灭犹在眼前。那些自幼追随林丹汗的铁甲精锐,曾是草原上最锋利的战刀,却在明军火器的轰鸣中化作血肉齑粉。
当最后一队怯薛军在箭雨与铅弹中轰然倒地时,达多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那声音,竟与此刻林丹汗在马背上佝偻的背影重叠。
\"大人,右翼发现科尔沁部的游骑!\"
亲卫的嘶喊刺破寒风。达多猛地转身,望见天际线处浮动的黑影,心下陡然一沉。科尔沁部向来与林丹汗貌合神离,此刻在逃亡路上现身,来意不言而喻。他勒住马,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狼牙箭,箭镞在夕阳下泛着青冷的光。
\"让开!\"
一声暴喝惊起草甸上的寒鸦。科尔沁部首领阿古拉带着三十余骑骤然逼近,他的坐骑踏过一具尚未凉透的尸体,溅起的血珠染红了马鬃。
\"林丹汗呢??\"
阿古拉眯起眼睛,目光扫过林丹汗残部凌乱的甲胄,\"莫不是被汉人打成了丧家犬?\"
达多的指节捏得发白,却见林丹汗缓缓转过马头。昔日威严的大汗眼下形容枯槁,左眼缠着的布条渗出黑血,可那双眼睛仍如苍狼般凶。
\"阿古拉,你不是也被女真人给卖了?如今成了丧家之犬,居然敢打本汗的秋风?\"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阿古拉的脸色瞬间煞白——几年前,正是努尔哈赤袭击了科尔沁部,把他们卖给了明廷,换了粮草和铁器。
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折断刀剑。
就在达多的箭矢即将离弦之际,阿古拉突然仰天大笑:\"大汗说笑了!\"
他抬手虚指南方,\"听闻明军已在归化城立起庆功碑,刻着'剿灭蒙古精锐'八个大字。\"
这话让周遭空气骤然降温,林丹汗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扬起的尘土中夹杂着血腥气。
两人对峙了一会后,也知道互相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就纷纷离开了。
逃亡队伍继续西进,每日都有部众离散。
达多看着原本还算齐整的队伍,渐渐变得七零八落。有的部落在深夜拔营而走,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炊具;有的甚至公然扯下林丹汗的旗号,改挂别家图腾。
更让人心惊的是,军中开始流传\"长生天已抛弃大汗\"的流言,这话像瘟疫般在残部中蔓延。
李如松站在归化城箭楼上,手中的情报被烛火映得透亮。斥候的字迹力透纸背:\"林丹汗残部不足五千,携老弱西逃,沿途屡遭其他部族劫掠。\"
城头的风掠过他新得的蒙古弯刀,刀刃上尚未拭净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恍若凝固的晚霞。
\"大哥,要不要趁势追击?\"
李如槐的声音带着跃跃欲试。
李如松望着北方草原,那里漆黑如墨,只有几点零星的火光在天际明灭。良久,他摇摇头:\"不必。\"
寒风卷起他披风的下摆,露出内里染血的甲胄,\"蒙古各部向来见风使舵,如今林丹汗失势,自有豺狼替我们撕咬他。而且,那边是麻贵的战区,很多事可以犯错,要是没有朝廷的旨意,进入其他战区,……\"
“明白了!大哥!”
…………
另一边,逃亡的队伍在一处干涸的河床扎营。达多拖着疲惫的身躯巡视营地,忽闻一阵啜泣声。循声望去,竟是几个怯薛军遗孤围坐在火堆旁,他们手中紧攥着破损的军旗,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见到达多走来,其中一个少年猛地站起:\"大人,我们还能夺回故土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钝刀,剜着达多的心。他望向远处林丹汗的营帐,那里透出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良久,他蹲下身,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喝口水,明日还要赶路。\"
少年们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达多看见他们脖颈处尚未愈合的鞭痕——那是前日因保护粮草,被其他部族的人抽打的。
西行第七日,斥候带来噩耗:后方三百余残兵被察哈尔别部截杀,粮草尽失。
消息传开,营地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咒骂声。达多冲进林丹汗的营帐时,正见大汗将一碗马奶酒狠狠摔在地上,陶碗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乌鸦。
\"这些狗东西!\"
林丹汗的靴子碾过碎片,\"当年宣誓效忠时,哪个不是信誓旦旦?\"他转身抓起案上的狼头权杖,杖首的琥珀眼珠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
\"传令下去,谁敢再逃,格杀勿论!\"达多望着大汗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话到嘴边又咽下——如今这残军,真的还杀得起人吗?
越往西走,气候愈发恶劣。狂风裹挟着雪粒子砸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许多战马倒毙在半途,士兵们不得不割下马肉充饥。达多看着几个士兵为争夺一块马肉扭打在一起,直到其中一人抽出短刀,将同伴捅倒在地。
血腥味在风雪中散开,却无人上前阻拦——在这生死边缘,人性早已被撕得粉碎。
终于,当队伍翻过最后一座雪山时,斥候带来了消息:前方百里,便是青海地界。达多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湖泊,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这一路千余里,他们躲过了明军的追击,熬过了其他部族的截杀,挺过了饥饿与严寒,如今终于要抵达这片传说中的避难所。
林丹汗策马登上高坡,望着广袤的青海草原。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解下腰间的酒囊,仰头饮尽最后一口烈酒,喉结滚动间,沙哑的声音随风飘散:\"青海...我的新帐幕,要扎在这里。\"
达多握紧腰间的佩刀,望着远处尚未消散的乌云——他知道,这不会是终点,只是另一场生死博弈的开始。
萧如薰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