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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房的铜锅咕嘟作响,五石散溶液在炭火上翻涌,沈予乔握着长柄木勺顺时针搅动,浅金色的液体里浮着几星血沫——那是从焦尸指缝里刮下的残留组织。李偃飞靠在青砖墙边,目光落在她垂落的发尾上,那里还沾着半片烧焦的布屑,是今早从火场废墟里扒出来的。

“七年前的口供记录,”沈予乔忽然开口,木勺在锅底划出刺耳的声响,“武安昌说刘氏是与人私通被休,羞愤投井。可你看这具焦尸——”她指向停尸台上黑炭般的躯体,肋骨处的灼痕在煤油灯下泛着暗红,“锁骨下方有三枚指印状灼伤,是拇指与食指钳制留下的,和刘氏尸检报告里的淤痕完全吻合。”

李偃飞凑近细看,焦皮下隐约透出青白的骨茬,确实与卷宗里那具女尸胸骨处的骨折弧度一致。更漏声敲过三下时,沈予乔忽然用镊子夹起半片碎骨,在放大镜下转动:“看这里,椎骨横突有细微裂纹,是倒吊时腰部承受拉力所致。武安昌当年应该是先灌五石散致其昏迷,再抓住脚踝将人倒悬井口——”她突然顿住,镊子尖在瓷盘上磕出轻响。

“所以张守正才会在火场留下这些字。”李偃飞接过她递来的拓片,宣纸上洇着歪扭的朱砂字迹,正是焦尸肋骨上显形的绝笔。墨迹边缘呈锯齿状,像是写字时笔尖在皮肤上反复拖拽,“他妻子被倒吊投井,七年后他用同样的五石散烧了武安昌的绸缎庄,让仇人在火中读着亡妻的遗言咽气。”

铜锅里的溶液突然沸腾,沈予乔手忙脚乱去关火,袖口却被溅起的热液烫出焦痕。李偃飞 reflex 般抓住她手腕,在冷水盆里浸了三息才敢松开,掌心里还留着她皮肤的温度:“这种事该我来做。”他望着她腕间新结的痂,想起今早冲进火场时,她为了抢出焦尸怀里的木盒,被掉落的房梁擦过手臂。

木盒此刻正放在窗台,漆色剥落的表面刻着并蒂莲纹。沈予乔用竹刀撬开暗格,里面掉出半片残破的婚书,落款处“张守正”三个字被指甲刮得模糊,却在右下角留着一滴暗红的指血。“这是刘氏的嫁妆,”她声音发颤,婚书夹层里还掉出几缕长发,用红绳缠着半枚残破的玉佩,“井中女尸被发现时,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原来都藏在了这里。”

更漏声突然停了。李偃飞注意到沈予乔盯着玉佩的眼神不对,那半枚龙形玉佩的断口处,竟与他母亲临终前塞在他手里的凤形玉佩严丝合缝。“你母亲的玉佩...”他话到嘴边又咽下,看着沈予乔从抽屉深处取出锦盒,里面躺着半枚温润的青玉,断口处还带着陈年血渍。

“三年前你带来‘火场悬案’的卷宗,”沈予乔将两枚玉佩拼合,完整的龙凤呈祥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就发现断口吻合,却一直没敢告诉你。”她想起李偃飞母亲焦尸上的五石散灼伤,与眼前这具焦尸如出一辙,“当年的绸缎庄纵火案,或许和武安昌有关联。”

窗外突然传来野猫嘶叫。李偃飞猛地推开后窗,却见墙根处蹲着个灰衣男子,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见他们望来立刻转身狂奔。“追!”他扯下验尸房的白大褂甩在肩上,靴跟磕在青石板上迸出火花。沈予乔抓起玉佩塞进衣襟,跟着冲进夜色,袖中银针已捏紧——那是她父亲教的防身术,专门对付宵小。

两人在巷弄里追了三条街,灰衣人突然拐进死胡同,转身时甩出一把石灰。李偃飞早有防备,扯过沈予乔的腰往墙角一按,用自己外套遮住她的视线。等尘埃落定,却见那人靠着墙根抽搐,嘴角泛着白沫,显然服了毒。沈予乔蹲下身撬牙,指尖沾到一丝杏仁味:“氰化钾,没救了。”

牛皮纸袋掉在脚边,里面装着几本账册,翻到夹着红绸的那页,武安昌的名字下画着重重的圈,旁边批注着“井中事办妥,银两百两”。李偃飞注意到落款日期正是七年前刘氏死亡的次日,字迹却像是出自两人之手:“前半行是武安昌的笔锋,后半行...”他指腹划过“银两百两”,墨色明显淡了些,“像是有人后加的。”

沈予乔忽然按住他的手,账册边缘露出半张字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五石散购于城西仁济堂,每月初三取货。”她想起焦尸胃里残留的五石散成分异常,比寻常药方多了一味曼陀罗,“仁济堂的坐堂大夫...是张守正的表哥。”

更鼓敲响四更时,两人回到验尸房,铜锅里的溶液早已冷却。沈予乔重新起火熬制,李偃飞则对着两张卷宗出神:左边是七年前的井中女尸案,右边是三天前的绸缎庄纵火案,死者武安昌和焦尸身上的五石散灼伤,还有中间那枚拼合的玉佩,像根细针穿起了十年前的火场旧案。

“你母亲的案子,”沈予乔忽然开口,用竹筷蘸着新熬的溶液滴在焦尸胸骨,这次浮现的不是字迹,而是一道蜿蜒的刻痕,“这里有个‘武’字,被火烧得残缺,但结合玉佩和账册,当年纵火绸缎庄的人,很可能是武安昌的仇家,或者——”她抬头望着李偃飞紧绷的肩线,“你父亲的旧识。”

李偃飞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闩。月光淌进验尸房,在两人脚边织成银网。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去找予乔...她父亲知道火里的事。”那时他才十岁,抱着半枚玉佩在火场废墟里哭到失声,直到沈予乔的父亲——当时的仵作大人——把他带回家。

“仁济堂明天初三。”沈予乔收拾好账册,将玉佩重新分成两半,半枚放回李偃飞掌心,半枚收进自己的锦囊,“我们去看看,张守正的表哥每月初三取的五石散,是不是加了曼陀罗。”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练出来的,和她握柳叶刀的手一样,都带着职业性的伤痕。

五更天的梆子声传来时,验尸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值夜的衙役递来封信,火漆印上刻着“武安商行”。沈予乔拆开时,两张银票飘落,面额各五百两,中间夹着张字条:“听闻沈姑娘妙手验尸,望高抬贵手,莫再追查井中旧事。”

李偃飞的刀瞬间出鞘三寸。沈予乔却轻笑一声,将银票凑到灯烛上点燃:“武安昌的弟弟武安临,果然坐不住了。”她看着火苗吞噬墨字,纸灰落在焦尸胸口,恰好盖住那道“武”字刻痕,“当年他兄长灭口刘氏,如今他想灭口我们,却不知——”她转头望向李偃飞,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灼痕里的密语,早已说尽了真相。”

晨光初绽时,两人换上便服走出衙门。沈予乔的青衫袖口还留着焦痕,李偃飞特意绕到布庄买了匹月白绢布,说要给她做件新衫。路过街角茶楼时,说书人正讲到“井中女尸显灵复仇”,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却不知真正的复仇者,此刻正握着关键线索,走向下一个真相的路口。

仁济堂的木门刚推开,就闻到浓重的药香。坐堂大夫张元生见到他们时,手中的戥子突然打翻,朱砂散了半桌。沈予乔注意到他袖中露出半截红绸,正是账册里夹着的那种:“张大夫每月初三替武安昌取五石散,对吧?”她指尖划过药柜,停在曼陀罗的抽屉上,“加上这个,就能让人昏迷时产生幻觉,方便投井。”

张元生突然跪下,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是武安昌逼我的!他说如果不往药里加曼陀罗,就告发我私扣税款!”他哆哆嗦嗦掏出账本,上面记着从七年前开始,每月初三支取二十两银子,“刘氏死的那晚,我亲眼看见他让人抬着个木箱出门,说里面装的是醉汉——”

“木箱?”李偃飞突然抓住他手腕,母亲临终前推他进去的,正是个雕花木箱,“多大尺寸?有没有刻花纹?”他声音发颤,想起火场里找到的木箱残片,边缘刻着并蒂莲纹,和焦尸木盒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张元生点头如捣蒜:“二尺见方,盖顶刻着并蒂莲!武安昌说要送醉汉回家,结果第二天就传来绸缎庄起火的消息——”他突然瞪大双眼,指着沈予乔胸前的锦囊,“你那玉佩...是从木箱里拿的吧?当年武安昌从木箱里拿走了半枚玉佩,说要留给相好的做信物!”

沈予乔和李偃飞对视一眼,各自掏出半枚玉佩。张元生见此情景,直接瘫倒在地:“完了...武安临要是知道你们有这个,肯定会像对付张守正那样对付你们——”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张守正没死!我昨天看见他在城西城隍庙,抱着个骨灰坛哭!”

两人立刻赶往城隍庙。晨光里,香灰在神像前袅袅升起,张守正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个素白骨灰坛,坛身刻着“爱妻刘氏之位”。沈予乔注意到他袖口沾着五石散的粉末,腰间挂着个小瓶,正是火场里找到的那种装曼陀罗浸液的琉璃瓶。

“张大哥。”李偃飞轻声开口,手按在刀柄上以防万一。张守正转过头,脸上有三道抓痕,正是焦尸指甲里残留的皮肤组织颜色:“你们...找到阿秀了吧?”他望向沈予乔手中的木盒,里面装着那缕长发,“她掉进井里的时候,我就在墙根下躲着,听见武安昌说‘留着张守正还有用’,才没杀我。”

他解开衣襟,胸口有道陈年刀疤,正是七年前被武安昌的手下所伤:“这七年我一直在查阿秀的下落,直到去年在义庄看见无名女尸的脚链——”他摸出个银铃铛,正是刘氏尸检报告里提到的陪葬品,“我就知道,她一直等着我给她报仇。”

沈予乔蹲下身,握住他颤抖的手:“武安昌已经死了,在火里。”她看着他眼中泛起泪光,“但武安临还在试图掩盖真相,还有你表哥张元生,都需要你去作证。”她取出账册和字条,放在骨灰坛前,“阿秀的绝笔,我们都看到了,她在井底等了你七年,现在该让她安息了。”

张守正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我在绸缎庄的房梁上刻了字,用阿秀的血混着五石散,这样火烧起来就会显形。”他指向骨灰坛:“里面不是阿秀的骨灰,是武安昌的骨灰,我把他的骨头磨成粉,和阿秀的头发埋在一起,这样他们就能永远作伴了——在地狱里。”

李偃飞忽然注意到神像阴影里有人影晃动,猛地推开沈予乔,一枚弩箭擦着她鬓角钉进廊柱。武安临的贴身护卫从房梁跃下,手中弯刀泛着冷光。沈予乔就地翻滚,甩出袖中银针射中对方手腕,李偃飞的刀已出鞘,在晨光中划出银弧——这是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像七年前各自失去至亲的那个夜晚,只是这次,他们不再是孤孤单单的孩子。

战斗结束在三声更鼓后。武安临的护卫被制服,张守正自愿跟他们回衙门作证。离开城隍庙时,沈予乔将并蒂莲木盒放进刘氏的骨灰坛,李偃飞则把拼合的玉佩放在坛顶:“等案子结了,我们帮你找块好地,让阿秀入土为安。”

回程的马车上,沈予乔靠在李偃飞肩上打盹,袖口的焦痕蹭到他的衣襟。他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温度,想起沈予乔在验尸房专注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些被火灼烧的过去,终于可以在真相的光照下,慢慢结痂愈合。

验尸房的铜锅再次沸腾时,沈予乔正在给焦尸最后的伤痕做拓片。李偃飞端来热粥,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突然说道:“等这案子结了,我们去城郊看萤火虫吧。”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说过,萤火虫是往生的人化作的灯笼,“阿秀和我娘,应该都希望我们好好活着。”

沈予乔抬头笑了,舀起一勺五石散溶液:“好啊,不过得先把这些灼痕密语都破解完。”她滴下溶液,焦尸背部突然浮现出一串数字,正是武安昌账本里的暗码——那是他贪污的证据,也是张守正留给世人的最后线索。

晨光穿透窗纸,在停尸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两个身影在光影中交错,像两株在暗夜里生长的药草,终于等到了黎明的露水。灼痕里的密语还在继续,而他们知道,只要彼此并肩,再深的黑暗,也能寻到真相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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