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把那卷《边贸护卫预算草案》翻来倒去看了三遍。
纸边都快被他搓毛了。
最后他往案上一拍,竹简发出“啪”的一声响,惊得外面候着的小太监差点跳起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扭头对外喊:“去,叫樊哙过来。就现在。”
小太监应了一声,刚要跑,又被叫住。
“等等,让他把甲胄穿上,别又一身狗肉味地进来。”
一刻钟后,樊哙大步走进未央宫东殿。
铁靴踩在青砖上咚咚响,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脸上还沾着点灰,像是刚从校场出来,但身板挺得笔直,一看就是随时能上阵的架势。
“陛下,末将在。”
刘邦没抬头,手指还在敲案子:“你那支‘飞虎队’,最近练得怎么样?”
“每天五更起,负重跑二十里,穿甲格斗三个时辰,射箭三百发起步。”樊哙答得干脆,“上个月比武,新兵淘汰率四成。”
“也就是说,剩下的都是狠人?”
“那是自然。”樊哙咧嘴一笑,“街上混混看见我们影子都绕道走。”
刘邦终于抬头,盯着他:“我要你这帮狠人,去干一件听起来不太狠的事。”
樊哙一愣:“啥事?”
“护商。”
“护商?”
“对,护商。”刘邦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现在南边三国接入汉序协议,北边胡人也开始用我们的铜钱交易,商路越拉越长。可路上不干净,小股盗匪、地头蛇、逃兵溃卒,时不时冒出来劫一把。商人不敢走远,货压手里,税也收不上来。”
樊哙皱眉:“咱们的军队,去给商人当保镖?”
“不是保镖,是护路。”刘邦语气沉下来,“这不是小事。谁控制了商路,谁就攥住了钱袋子。你现在不去管这条路,将来就得派大军去打回来。”
樊哙沉默几秒,还是开口:“可弟兄们是拿命拼出来的精锐,让他们天天押货送货,士气会垮。猛虎巡街,久了也会变猫。”
刘邦笑了:“你吃狗肉的时候说服力翻倍,不吃的时候照样能打。部队也一样。练的是本事,走的是路,哪有锈得住的刀?”
樊哙没说话,但眉头松了。
刘邦继续说:“我不让你全天候跟着车队转圈。轮值制:三队人马,两队护商,一队留守训练。路上设模拟伏击、遭遇战脱险、夜间急行军,把护商当成实战练。任务完成得好,记功;出问题,追责。这样,既保安全,也不丢战斗力。”
樊哙眼神亮了:“这法子……能行。”
“那就这么定。”刘邦一锤定音,“从长安到函谷关这条主干道开始,优先保障大宗粮盐布帛运输。你亲自抓,第一个月必须打出名堂。”
当天下午,萧何也被召进宫。
他进门时还在低头看手里的简册,听见刘邦声音才抬头。
“坐。”刘邦指了指下首的位置,“樊哙那边我已经交代了,部队马上转入护商任务。但光靠兵不行,得立规矩。”
萧何坐下,把简册放在膝上:“您是想防军纪出问题?”
“聪明。”刘邦点头,“兵权一旦靠近财货,最容易生事。今天收点酒肉,明天就要银子。我不想等出了事再砍人。”
萧何翻开简册:“我已经拟了个《护商令十三条》,核心就三条:第一,护卫部队不得干预交易,不得指定商户、不得强买强卖;第二,不得接受任何形式的馈赠,哪怕是一碗水、一块饼;第三,所有行动记录在案,每日上报御史台备案。”
“要是有人违令?”
“按军法处置,当场革职,永不录用。情节严重者,交廷尉治罪。”
刘邦满意地点头:“好。再加一条——设立商旅投诉直奏通道。任何商人,只要觉得护卫有问题,可以直接写状子递到御史台,不用经过地方官。谁拦,谁负责。”
萧何抬眼:“您这是要把监督权交给百姓?”
“对。”刘邦说得直接,“他们最清楚哪条路危险,哪个兵痞伸手。与其我们查,不如让他们盯。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虫子活不了。”
萧何笑了下:“这招狠。”
“不狠不行。”刘邦站起身,“我们现在不是穷打仗,是富治国。钱多了,人心也容易歪。制度不早点扎紧,后面就得流血补。”
三天后,校场。
樊哙站在高台上,面前是整装待发的第一支护商队——三十人,清一色黑甲,背弓佩刀,战马统一配装轻铠。
队伍整齐,鸦雀无声。
樊哙扫视一圈,忽然喝道:“出列两人!”
人群后排,两名士兵脸色一变,慢慢走出来。
“你们两个,昨晚收了商户送来的两包干粮和半坛酒,说是‘路上辛苦’。”樊哙声音不高,但全场听得清清楚楚,“我问你们,是谁给你们的权力,拿百姓的东西?”
两人低着头,不说话。
“我们……没想占便宜……”
“没想?”樊哙冷笑,“一次是‘没想’,两次就是‘惯了’。今天收坛酒,明天就要金子。你们穿这身甲,是为了护商,不是抢商!”
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刃,上前一步,一刀斩断两人的腰带。
皮带落地,甲胄松垮下来。
“从今天起,你们编入山道巡逻组,戴罪立功。每月多跑一百里山路,少领三成口粮。什么时候让我觉得你们配穿这身衣服,什么时候归队。”
两人跪在地上,肩膀发抖。
樊哙转身,面对全队:“记住!我们是虎贲,不是地痞。谁敢败坏这支队伍的名声,我不光砍你腰带,还砍你前程!”
全场肃立,无人敢动。
当晚,消息传到未央宫。
刘邦正在批阅文书,听完汇报,只说了四个字:“执法如山。”
他提笔在案边空白竹片上写下:“此例载入《护军官训录》,为首条。”
然后放下笔,望向窗外。
夜风穿过廊柱,吹动檐角铜铃。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该出发了。”
次日清晨,第一支护商队正式启程。
车队由十五辆牛车组成,装载盐包、布匹和铜器,目的地是函谷关外的集散市。
樊哙亲自带队,骑马走在最前面。
出城十里,道路分岔。
左边是通往山区的小道,杂草丛生,视野受限。
右边是官道,宽阔平整,但绕远三十里。
副队长策马上前:“走哪边?”
樊哙看着前方,没有立刻回答。
远处天边泛白,晨雾未散。
他抬起手,指向右边。
“走大路。”
马蹄声响起,车队缓缓启动。
尘土在晨光中扬起,像一层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