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甲字号牢舍飘起肉香。
吕龟年从养殖场弄来只肥羊,二师兄亲自操刀下厨。
篝火噼啪,架上铁锅炖煮,油光发亮,异香扑鼻。
我给沐雨夹了块羊肉:“尝尝,之前在淮州你喜欢的麻辣毒锅,就是二师兄教的方子。”
二师兄闻言大喜,拍着胸脯:“丫头喜欢?好说!老夫这里十香软筋炖、含笑半步焖、蚀骨销魂煲,保证天天不重样,越吃越精神!”
沐雨小口吃着,眼睛亮亮的;杜清远看得眼馋,也大快朵颐起来。
酒过三巡,肉食过半。
“哎哟……不行了!”杜清远突然脸色发绿,捂着肚子,额角冷汗直冒,“茅房在哪儿?”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留下狼狈背影。
反观沐雨,小脸依旧红润,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眨巴着大眼睛:“二师兄,这个肉肉,吃完舌头有点麻,但是暖暖的,好舒服哦。”
二师兄激动的声音发抖,“看见没?百毒不侵!这徒弟,天王老子来了也抢不走!”
砰!
牢门打开,烟雾缭绕中,师父叼着烟斗踱步而入。
他眯眼笑嘻嘻望着沐雨,语气和蔼的像哄孙女:“乖徒儿,受委屈啦?是不是你这几个不省心的师弟又惹你生气了?”
他拿烟斗虚点了点我们。
空气瞬间凝固。
我们四个师兄弟面面相觑,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大师姐?这刚来的小丫头?
“师父,您不是明日出关吗?”大师兄道。
师父嘬了口烟,慢悠悠吐个烟圈,斜睨他一眼:“老夫什么时候出关,还得挑个黄道吉日,跟你小子报备不成?”
他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从此刻起,这小丫头,就是无敌门的大师姐!排你们四个前头!”
沐雨完全懵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师父,又茫然地望向我。
“江尘哥哥……大师姐……是要管他们吗?”
我赶紧压低声音:“快!给师父磕头!”
沐雨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放下羊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脆生生喊道:“师…师父!”
师父乐得见牙不见眼,烟斗敲得梆梆响:“哎!好!好徒儿!快起来吃肉!以后他们四个……”
他得意地扫过我们“都得听大师姐的!谁不服,老夫亲自给他松松筋骨!”
三个师兄面面相觑。
我心中暗笑,看来小师妹,不,大师姐的无垢体,师父也动心了!
……
众人重新落座,我刚要开口提血刀门和幽州主簿之事:“师父,这次回来还有件要事,关于血刀门……”
“打住!”师父打断我,白烟呛得他眯起眼,“什么血刀门、血剑门的!今儿是咱们无敌门添丁的大喜日子!提那些打打杀杀的扫兴玩意儿作甚?吃肉!喝酒!庆祝沐雨丫头进门!”
他大手一挥,直接把我的话堵了回去。
恰在此时,杜清远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挪了回来,一看自己原本的位置被师父大剌剌地占了,脱口而出:“哎?老头儿你……”
“砰!”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滑落下来,疼得龇牙咧嘴。
杜清远挣扎着爬起,“我跟你拼……”
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嘴,“闭嘴,那是师父!”
杜清远一个滑跪,“师父好!晚辈杜清远,刚才是拼了命地想给您老磕头问安!没站稳!您老见谅!见谅啊!”
“一边站着去,挡着老夫看乖徒儿吃肉了。”
杜清远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大气不敢出。
师父这才满意地转过头,看着小口吃肉的沐雨,眉头又皱了起来,嫌弃地扫了眼四周:
“这破地方,又潮又暗,一股子陈年馊味儿,腌臜透了!乖徒儿金枝玉叶,哪能住这儿?”
他烟斗指向我,不容置疑地命令:“小白!你明天就滚回山上去,把无敌门那几间破屋子给老夫收拾干净!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过两天,咱们全门——搬家!回山上住去!”
师父围着沐雨嘘寒问暖,三个师兄也各怀心思地献殷勤。
我摸了摸鼻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啧,以前回来,好歹也是师门团宠的小师弟。
如今倒好,新来的“大师姐”光芒万丈,我直接沦为跑腿修房子的苦力了!
沐雨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忽然转头冲我抿嘴一笑,小手偷偷把最大一块羊肉推到我碗边。
我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心底那点酸溜溜的计较,突然就被这笨拙的讨好熨平了。
看着沐雨小口吃着羊肉,被师父和师兄们接纳关怀的模样,心头那块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这丫头,在无敌门算是扎下根了。
……
当晚,沐雨自然被安排进了大师兄那间纤尘不染的牢舍。
大师兄则被师父一句“挤挤暖和”打发去和三师兄同住。
我和杜清远这对难兄难弟,则回到了我那间阔别半年的牢舍。
推开门,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桌面上静静躺着三块东西:东海祭坛、琅琊祭坛、青州祭坛。
只是已黯淡无光,与这牢舍的破败融为一体,再无半分神异。
杜清远好奇凑了过去,拿起一块青州祭坛掂量着,“姐夫哥,这黑乎乎的石头疙瘩是啥?”
我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以前可是争得头破血流的宝贝,现在嘛,就是几块废石头罢了。或者说,是咱们……嗯,我的战利品。”
我把三个祭坛收了起来,“行了,别瞎琢磨了,早点睡,明天还得上山给咱们‘大师姐’修新房子呢!”
……
翌日清晨,我带着杜清远出门,准备拜访田老爹,顺便收拾下山门。
走到六扇门口,只见刘喜顺拖着肥胖的身体跪在青石板上,额头紧贴地面。
“江主簿!江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昨日冲撞了大人,罪该万死!求大人开恩!开恩啊!”
我瞥了他一眼,懒得废话:“刘总捕头,大清早跪这儿,就为说这个?”
刘喜顺浑身一颤,连忙道:“是是是!不不不!还有……还有城东那个养殖场的事儿!小的糊涂!都是手下那帮不开眼的东西瞎报的!小的……小的也是被他们蒙蔽了!那场子本就是镇武司的产业!小的哪敢染指分毫?”
他眼珠乱转,拼命撇清关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说着,他哆哆嗦嗦将一个木匣举过头顶:“大人明鉴!这是养殖场的房契、地契、还有当初镇武司拨款的文书副本……全在这儿了!物归原主!小的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踏足那地方半步!”
我看了一眼,没有接,招呼了下老吕。
吕龟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小跑上前,把木匣接了过去。
“行了,滚吧。”我挥挥手,不耐烦道:“大清早的,别在这里碍眼。”
刘喜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起身,逃也似的消失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