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的冬夜潮湿阴冷,刺骨的寒风从宫墙缝隙中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孙亮裹紧了锦袍,却仍觉得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那把未出鞘的短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陛下,全将军到了。\"内侍的声音让孙亮猛地回过神来。
全尚轻手轻脚地入内,铠甲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将军眉头紧锁,额间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他身后跟着刘丞和孙鲁班,三人面色凝重如铁。
\"孙綝近日调动了京口驻军。\"刘丞压低声音,手指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勾画,\"他的亲信孙恩已控制了苍龙门防务。\"刘丞的手微微发抖,茶水在案几上晕开一片湿痕。
孙鲁班将一卷帛书推到孙亮面前,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是阿姐暗中联络的朝臣名单,只要陛下...\"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孙亮猛地抬头,只见自己的妃子吕氏立在帷幔旁,手中托盘上的茶盏微微晃动,洒出几滴褐色的茶汤。她今日特意梳妆打扮过,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
\"爱妃...何时来的?\"孙亮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心跳如擂鼓。他下意识地将案几上的帛书往袖中藏去。
吕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妾身...刚来送茶。\"她放下茶盘时,指尖微微发抖,\"陛下...夜寒露重,莫要太过操劳。\"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转身离去时裙摆擦过门槛,发出轻微的声响。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全尚与刘丞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孙鲁班则紧咬下唇,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子时的更鼓刚过,建业城突然沸腾起来。火把如龙,从大将军府一直延伸到皇宫。孙綝披甲执剑,亲率三千精兵冲入全尚府邸时,这位老将军还在灯下研读兵书。烛光映照着他花白的鬓角,显得格外苍老。
\"大将军这是何意?\"全尚镇定地合上竹简,但握着竹简的手却青筋暴起。
孙綝冷笑一声,剑尖挑起案上的地图——正是标注了诛杀他计划的密图:\"全将军好雅兴。\"他阴鸷的目光在全尚脸上逡巡,\"可惜这份雅兴,要用性命来换了。\"
同一时刻,苍龙门外。刘丞带着亲卫匆匆赶来救驾,却在宫门前被孙恩的伏兵截住。刀光剑影中,刘丞的长戟划破三名敌军的咽喉,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抹了把脸,正要继续前进,却被暗处射来的弩箭穿透胸膛。他跪倒在地时,看到宫墙上吕氏苍白的脸一闪而过。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黎明时分,建业百官被紧急召集到太庙。孟宗颤抖着双手将祭文投入火盆,火光映照着孙綝阴鸷的面容。老臣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孙亮昏聩无道,意欲谋反!\"孙綝的声音在太庙内回荡,\"今日废为会稽王,诸君可有异议?\"
殿中死一般寂静。老臣张昭之子张休刚要开口,就被身旁同僚死死拉住衣袖。只有尚书桓彝昂首出列,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废立之事,当由太后下诏!\"
孙綝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桓尚书是要抗命?\"
桓彝将手中笏板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乱臣贼子!\"他的声音洪亮,在殿内回荡。
剑光闪过,桓彝的头颅滚落在祭坛前,鲜血溅湿了孙权的牌位。孙綝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剑上血迹,目光扫过殿中群臣:\"还有谁?\"他的声音轻柔,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大殿角落里,吕氏缩在阴影中,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想起昨夜孙亮握住她的手时,掌心传来的温度。但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中书郎李崇踏入寝宫时,殿内静得可怕。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孙亮正独自对弈,苍白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陛下...不,会稽王。\"李崇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手中的诏书重若千钧。
孙亮头也不抬,黑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李爱卿也来劝朕退位?\"
\"臣...臣只是奉命行事。\"李崇的膝盖发软,几乎要跪下来,\"请交出国玺。\"
孙亮突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殿内回荡,震得烛火摇曳。他猛地站起来,宽大的衣袖扫过棋盘:\"朕的妃子被你们幽禁,朕的将军被你们枭首,朕的江山被你们瓜分——现在连这块石头也要拿走?\"
李崇看见年轻君王的眼角泛红,那双曾经清澈如泉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他想起三年前孙亮登基时意气风发的模样,那时这位少年天子还笑着对他说要重振朝纲。
\"陛下息怒...\"李崇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息怒?\"孙亮一把掀翻棋盘,玉石棋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有几颗滚到李崇脚边,\"拿去!都拿去!你们不是早就把朕当成傀儡了吗?\"
李崇弯腰去拾玉玺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当他触到那方温润的玉石,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上面沾着未干的血迹。他偷偷抬眼,看见孙亮紧握的拳头正滴着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告诉孙綝,\"孙亮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像一潭死水,\"他会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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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军施正走进孙綝府邸时,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檀香扑面而来。他强忍着不适,看见那位新晋权臣正背对着他,似乎在欣赏什么珍品。
\"大将军。\"施正深深作揖,额头几乎碰到地面。
孙綝转过身来,手里把玩着一枚染血的玉佩:\"施典军来得正好,你看这个。\"他侧身让开,露出多宝阁上一个精致的漆盒——里面赫然是桓彝的头颅,被石灰保存得栩栩如生,与周围的古董珍玩摆在一起。
施正的胃部一阵痉挛。他认得桓彝,那位忠直的将军上月还在朝堂上痛斥孙綝专权。
\"琅琊王孙休性情温和,可立为新君。\"施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他素来不问政事,最是合适...\"
孙綝突然轻笑出声,手指抚过桓彝头颅的发髻:\"温和好啊...就他吧。\"他转向施正,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说是吗,施典军?\"
施正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他明白,这看似随意的选择背后,是孙綝对又一个傀儡的精心挑选。而自己,也不过是这场权力游戏中的一枚棋子。
\"大将军英明。\"施正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恐惧。他想起家中待产的妻子,暗暗发誓一定要活着走出这座吃人的府邸。
孙綝满意地点点头,将染血的玉佩随手扔进一个装满战利品的漆盒里,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