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太妃将昨日得来的消息说完,夜湛的面容也沉了下来。
“母亲信吗?”
“信不信,你都不能娶她。”舒太妃漠然转开脸,抬手翻开那本贵女册,指向其中一个名字。
“这个我给你挑出来的,薛家次女,这几日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见夜湛拧眉想要拒绝,舒太妃又道,“洛家那位虽然出生下贱,不过胜在有些小钱,你若听话,到时候让你纳她为妾也未必不可。”
夜湛眸底却未见喜色。
那样的女子,会甘心为妾?
他可不见得。
见他还是不满意,舒太妃冷了声,“你与她不过初识,为何执拗于她?”
夜湛沉默片刻,“执拗谈不上,只不过,觉得投缘罢了,更何况……”
“你想说什么?”
倒映着摇晃的烛火,夜湛眸色晦暗,脑海中浮现宫门外那抹无声离去的墨色背影。
“湛儿,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见舒太妃不耐烦了,夜湛收敛思绪,“这京都贵女大都一个样,像洛大小姐那般,能让儿子初见便觉得投缘,已是不易。”
“还请母妃再考虑考虑,儿子实在不愿像您和父王那样……”
夜湛低喃的最后一句,却似平地惊雷。
舒太妃猛地抬眼,怒目如电,“我与你父王恩爱十载,他为了我不娶妾室,我为了他守寡养大你们兄弟俩,你尽胡扯些什么!”
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她冷声开口,“总之,你先与薛家小姐见上面,待下个月你兄长大婚后,再议婚事。”
舒太妃命人精心准备的这顿饭,夜湛终究是没吃上。
虽然早就知道舒太妃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主意,可他心中忍不住堵成一团。
“儿子想起官署里还有些要事未处理,母亲自己吃吧。”
虽没有反对,可她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大门吱呀重新阖上。
看着一桌子发凉的菜肴,舒太妃面容黑得滴出墨来。
从小到大,湛儿最是孝顺,从未忤逆过她,更别说浪费她的一片心意!
洛桃夭,这女子到底何德何能?!
“太妃娘娘,临安伯夫人求见。”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禀报。
舒太妃掀起眼睫,“她来做什么?”
什么时候,一个被皇上重罚的落魄世家主母,也敢到她眼前晃悠?
“她说,是奉柔贞公主之命,要将一封公主密信亲手交到太妃手中。”
“公主密信?”舒太妃抿了口茶。
什么样的秘密,让柔贞连宫里的路子都不敢走,非得让临安伯夫人来送?
“人都在门口了,太妃娘娘若是好奇,不妨喊她进来问一问。”管事呵笑,“若是个想要借柔贞公主之名攀附王府的,再赶出去就是。”
她一脸讥诮,“那就把人带进来吧。”
正好可以亲口问问,那贱奴之女到底是什么来路!
……
四月的夜雨不算冷,裹挟着初春特有的潮气,凉意丝丝沁入骨髓。
夜澈没有撑伞,独自走过大半个京都城。
驻足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临安伯府门前。
他浑身湿透,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桃夭立在定国公府宴厅前,当着所有人说不退婚,就断亲时,那双坚毅的杏眸。
雨,细密如织。
他的目光紧盯着侧门一处围墙,这几次他晚上去见她,都是从此处进出。
可他忽然发现,今夜,他根本没有见她的理由。
宫门外,她与夜湛联袂走出宫门,明眸巧笑,相谈甚欢,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像夜湛那样意气风发,肩上无责且温润体贴的人,确实很适合当她的夫婿。
可是,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念头,想要掐断这一种可能。
而且,他不只是这么想,也已经这么做了……
就在刚刚,临安伯夫人乘着马车回来,听车夫的嘀咕,她所去的地方,正是承王府。
夜澈唇角勾起一抹冷意,转身之际,却愣住了。
廊下的灯笼随风轻摇,投射在不远处撑着纸伞的青衣女子脸上,如梦似幻。
“王爷?”桃夭隔着淅淅沥沥的雨,看清了浑身狼藉的男人。
她小跑上前,举起伞遮住他的身体。
跑得太快,伞面倾斜,雨水都往她身上落去。
夜澈瞬间抬手扶住她的伞,也顺势握在她撑伞的柔荑上。
被冰凉的大掌裹得严实,桃夭下意识一缩,男人却握得更紧。
两人无声拉锯,直到桃夭放弃。
“要不,先进马车避避雨?”桃夭语气有些急切。
惊雷不是说,他陪太妃去妙华寺上香了,难道刚回来,蛊毒就发作了?
桃夭凑近去看他的眼睛。
不对,没有变红……
夜澈湿透的手掌一把按住她的脸,视野瞬间一片漆黑,唯有他掌心的冰凉。
“本王无恙。”
他低沉的嗓音滚出喉咙,“只是散步路过罢了。”
散步?
这天气?
桃夭恍然明悟,不用问,定然又是被舒太妃薄待了。
这样的感觉,她比谁都懂。
她没有戳穿这个嘴硬的人,只耐着性子哄,“那,王爷去马车里换身干净衣服,我请王爷用茶?”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瞬,“好。”
“周辰的身形跟你有些接近,你先穿他的衣服吧。”桃夭垂眸看了一眼伞骨处,他还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这人,越来越奇怪了。
揽星阁,茶间。
“你不会还没吃晚膳吧?”
夜澈沉默。
桃夭取来一食匣子,打开,里头全是糕点,“今晚吃剩打包回来的,只有糕点了。”
她拿出品相极好的两碟,推到他跟前,“这个核桃酥和椰子糕最好吃,你尝尝。”
夜澈拿起一块,犹豫着放进嘴里。
烛火微弱,女子星眸灿烂,凝着她手里的糕点满怀期待看着他。
从来不喜甜食的他,第一次觉得,这一口糕点甜得恰到好处,甜得让人可以用一生来回味。
“这么晚,你去何处?”用膳后,他草草去净室擦拭了身体,换上周辰的衣服。
此刻的他解开头束,惊雷拿着干净的帕子帮他绞头发,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肆意的慵懒。
桃夭静坐一侧,挽起袖子撇着茶末。
“我去威远侯府看望冰漪了,她大病了一场,今日总算退了烧。”
“阮修墨也在?”
“嗯,前几日她走出宣政殿就昏倒了,还好表哥跟着。”
按阮修墨的话说,她小产没有清干净,瘀血积聚,又积郁成疾,病势汹汹,差点就没挺过去。
夜澈似对窦冰漪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只道,“九穆朝休夫第一人,她可算一战成名了。”
“这名,谁稀罕谁留着。”桃夭唇角嘲讽勾起,“不过,能摆脱这家人,也算是上辈子积德了。”
夜澈微微掀眉,“那你可得多积点德,免得这辈子都摆脱不掉。”
“会摆脱的,王爷瞧着呗。”
桃夭眼底满满的自信。
自重生以来短短两个月,她已经逆转了局面,日后只要步步谨慎,定能走到父皇跟前……亲手撕开洛紫昙的真面目!
这样的眼神,夜澈不是第一次在桃夭眼底看到。
似恨,又似裹挟着复杂的渴望。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夜澈朝惊雷挥了挥手。
惊雷放下帕子,无声退了出去。
关门的声响让桃夭抬起头来,眼前男子长发如瀑垂下,眉宇清隽,矜贵冷妄,是她从未见过的夜澈。
“王爷有话要说?”她打破了突如其来的沉默。
“本王的婚期,定下了。”他说。
桃夭点了点头,“我知道,五月初五。”
夜澈眉宇微蹙,“你怎么知道?”
“洛芸梨和萧家的婚事,也定在这一日,萧时凛还请动了柳太傅和柳老夫人,坐高堂之位。”桃夭隔着热气腾腾的白雾,为他斟茶。
“他们说,萧家刚刚办了丧事,喜事需在白日内办妥,公主出嫁之日乃是凤日,压得住萧家的阴气。”
夜澈吹开浮沫,抿了口茶。
“你信?”
桃夭笑了笑,“表哥想必已经传信告诉你了吧,柔贞公主怀孕了,不管我信不信,王爷这驸马注定是当不成的。除非,王爷愿意当便宜阿爹,那就当是我多嘴了。”
夜澈脸上没有多大的意外。
到妙华寺当夜,他就收到阮修墨送来的消息。
“所以,临安伯夫人是想将一双萧时凛穿过的另一双破鞋,换给本王?”他的声音泛着淡淡的凉气,叫人不寒而栗。
桃夭缩了缩脖子,讪笑,“这事我已经告诉皇上了,他不肯收回成命,我也帮不了你。”
既然皇上已经知道洛紫昙怀孕,至今没有取消婚礼,那就意味着,这场换婚定是皇上默认的。
即便时候承王府有异议,也是木已成舟。
洛紫昙顺利嫁给萧时凛,而被送入承王府的新娘子不管是个什么货色,只要皇上不追究,夜澈都得咬牙认下。
“若是帮得了,你会帮吗?”夜澈放下茶盏时,意味深长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