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蹲在墙根给菊花培土,青布衫袖口蹭上了新土。林婉儿从月亮门进来,围巾上的绒球一颠一颠的,举着手机说:“你看,‘木兰说’又发文章了,还配了你的动图呢。”
苏明远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土,凑过去看手机。屏幕上标题写着《从男旦到万福礼:一场性别的复古骗局》,配图里他正弯腰行万福礼,广袖拖在地上,旁边有个壮实男生学得东倒西歪,姿势特别滑稽。评论区里好多人骂 “性别枷锁”“封建余孽”,但也有人说:“这礼看着比鞠躬还累,真有人愿意被‘压迫’吗?”
苏明远皱了皱眉,没说话,用袖口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指纹。林婉儿往他身边靠了靠,围巾上的毛球蹭到他手背:“要不别理这些评论了?你教的万福礼本来就是传统礼仪,又没别的意思。”
“没事,让大家讨论讨论也好。” 苏明远把铁锹靠在墙上,低头用手指蹭掉袖口的泥土,“反正事实是什么样,慢慢大家会知道的。”
第二天在琉璃厂的古籍店,苏明远正捧着本《唐女俑服饰研究》看得入神,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吵架声。他抱着书过去,看见一个穿黑色皮衣的年轻姑娘,正指着展柜里的女俑跟店长争执。
“你看这裙子那么窄,分明是限制女人活动!” 姑娘声音很大,食指差点戳到玻璃上。
店长是个留山羊胡的老人,不慌不忙戴上老花镜:“姑娘,这是唐代胡服女俑,窄袖长袍是方便骑马射箭的打扮。前几天这位公子还说过,唐代女子打马球时‘自教宫娥学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
“又是你!” 姑娘猛地转身,皮衣拉链刮到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苏明远这才看清,她就是 “木兰说” 的运营者林小婉。她上下打量苏明远的青衫,嘴角撇了撇,“怎么,现在又来研究‘女俑’了?是不是想说‘被压迫的古代女性也有美’?”
苏明远把书轻轻放在展柜上,盯着女俑的发髻说:“我见过一张唐代《仕女弈棋图》,画里女子露着胳膊,手里拿棋子,对面坐的是个男人。” 他抬手比划了个落子的动作,“要说‘压迫’,为什么这女子的表情,比我第一次见智能手机时还自在?”
林小婉的手指停在女俑袖摆上,没说话。店长在旁边咳了两声,往茶杯里续了热水。
“我不是说古代没有压迫,” 苏明远从包里拿出一叠便签,上面写满了字,“宋代《名公书判清明集》里写过,女子能继承部分财产;《红楼梦》里探春能管家,王熙凤能管宁国府 —— 这些是少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就像这女俑腰上的刀,虽小,说明当时女子有佩刀自卫的权利。”
林小婉盯着那些便签,眼神没那么凶了,但还是嘴硬:“那科举呢?财产继承权大部分时候还是男的拿大头!”
“你说的对,” 苏明远没反驳,反而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不能只看一面。就像这棋盘,” 他指了指店里摆的象棋,“红棋黑棋没谁高贵,只是走法不同。古代女人主内,现代女人主外,就像棋子在不同的棋盘上,关键看怎么用,不是看名字。”
晚上陈浩然开直播,屏幕上突然出现林小婉的博文截图。他对着镜头挠了挠头,发胶定型的刘海翘起来一撮:“今天我去了戏曲学院,教我贴片子的老师是女的,她说她演过《挑滑车》的高宠 ——” 他突然站起来,做了个武生亮相的动作,“谁说女的不能演男的?苏明远反串杜丽娘,和她演高宠,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打破性别限制嘛。”
弹幕一下子炸了:
“陈浩然居然帮苏明远说话?活久见!”
“这亮相比万福礼还搞笑!”
“等等,好像有点道理……”
陈浩然看着弹幕笑了:“你们别笑,我今天跟那老师聊了很久,她还说,戏曲里的角色不分男女,只分好坏。就像现在职场上,也不该用性别限制人,对吧?”
夜里,苏明远在书桌前查资料,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林婉儿抱着热水袋缩在椅子里,看他对着电脑屏幕点点划划:“还不睡啊?眼睛都有黑眼圈了。”
“林小婉说‘三从四德是枷锁’,” 苏明远转着毛笔,“但‘三从’最早出自《仪礼》,说的是女子没嫁时听父亲的,嫁了听丈夫的,丈夫去世后管孩子,这是以前的生存方式,不是故意压迫。就像现在女孩婚前听父母意见,婚后和老公商量,老公走了自己撑起家,本质差不多,只是说法变了。”
林婉儿想起白天在琉璃厂,林小婉离开时扔在展柜上的名片,犹豫着说:“其实她主要是想男女平等,只是说话太冲了。”
苏明远保存文档,屏幕蓝光映得他脸柔和了些:“平等不是对立。就像你演古装剧,要学古代礼仪,也要有现代女性的独立,中间的分寸最重要。” 他指了指窗外的月亮,“古人叫它‘太阴’,现在知道是星球,但月亮还是月亮,变的是我们看它的角度。”
林小婉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上苏明远的古籍批注截图。那些不同颜色的笔记里,有 “唐代女子离婚再嫁很多” 的记载,也有 “缠足从北宋后期开始” 的考证,最让她注意的是红笔圈出的批注:“糟粕要扔掉,精华要保留,这才是‘扬弃’。”
助理抱着文件夹进来,看见她盯着屏幕发呆:“姐,咱们下一篇推文要不要……”
“改标题,” 林小婉突然关掉页面,抓起桌上的《唐宫夜宴》胶带,“改成《从女俑到男旦:打破性别的古今对话》。” 她笑了笑,“再说,陈浩然那个搞笑的亮相视频,都快把‘性别歧视’的热搜变成搞笑榜了,说不定是好事呢。”
晚上下雪了,苏明远站在葡萄架下,看雪花落在青衫上。风一吹,衣服内衬露出一点星空印花 —— 那是林婉儿特意给他做的。远处便利店的灯暖暖的,他突然觉得古代和现代其实没分开,就像星空,以前的星光和现在的灯光,都照在人眼里。
檐角的铜铃响了,惊飞一只蝙蝠。苏明远拿出手机,给林小婉发消息:“明天琉璃厂有古代女性文物特展,有空的话,一起看看?” 发送时,他看见手机里自己的倒影,青衫和里面的卫衣叠在一起,像幅奇怪的画。
雪越下越大,他裹紧围巾,转身看见镜子里的万福礼动图,那个男生还是姿势滑稽,但有条新弹幕:“突然想学,感觉比抱拳有意思!” 苏明远笑了,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争议像风雪,文化像梅香,冻一冻,说不定更香。”
路过棋盘摊时,大爷们正用围巾盖着棋子避雪。苏明远想起白天林小婉问他:“你这么坚持,不累吗?” 现在踩在雪地上,听着 “咯吱咯吱” 的声音,他觉得有些坚持就像雪地里的脚印,每一步都清楚,等雪停了,人们会发现,这些脚印连起来,是通向春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