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故宫实验室的报告揭示了我的秘密:
血液中浮动着庆朝士族特有的云雷纹,基因深处沉睡着“士族血脉”的序列。
当匿名者将报告抛向网络旋涡,我握紧林婉儿的手:“他们终会知道,文化传承真的刻在dNA里。”
深夜书院,墨汁在宣纸上洇开——
现代基因图谱竟与庆朝钦天监失传的星象图重叠。
毛笔从指间滑落,在数据旁溅开一行朱批:
“古今同脉,源起一息;
文明之息,亘古不灭。”
寒露的冷气已然浸透了紫禁城的每一块砖石,连实验室窗框上凝结的细微水珠,都带着股钻入骨髓的凉意。苏明远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对面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幽蓝的光线勾勒出复杂的螺旋结构,正是他血液中那份被彻底剖析的秘密。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特有的、冷冰冰的金属气味。
首席研究员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锐利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一本摊开的厚重线装书上——《庆朝方物志》。泛黄脆弱的纸页上,“血脉篇”三个字墨迹深沉。他指尖点着其中一行蝇头小楷:“士族之血,凝而不散,色若朱漆。”声音不高,却像一枚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在苏明远心头激荡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苏先生,”研究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被事实震撼后的克制,“显微镜下,你的红细胞边缘,呈现清晰、规律性的云雷纹状凸起。线粒体dNA测序中,有一段……完全无法在现有基因库中匹配的古老序列。它……”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更精确的词,最终放弃,直接指向古籍,“与这上面记载的‘士族血脉’特征,高度吻合。这……不是现代医学能解释的范畴。”
苏明远的目光越过研究员,落在旁边实验台上。一支细长的玻璃试管被稳稳夹在金属架上,里面盛着少量暗红色的液体,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安静地悬浮着。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触碰到冰冷的试管壁。里面的血液似乎随着他的动作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那一抹暗红,竟真如古籍所言,带着一种沉郁凝练、宛如上好朱漆的质感,仿佛承载着千年时光的重量。
滴血认亲……庆朝太医院那古老而近乎巫术的法子,太傅当年曾在他面前演示过,两滴血珠在清水碗中相融的情景清晰如昨。原来,那并非全然虚妄?古人所说的“血脉传承”,那些被传颂又被后世嗤之以鼻的玄奇,竟真真切切地蛰伏在基因这最精微的造物之中,跨越了无垠的时间鸿沟?
“明远?”林婉儿的声音将他从深沉的思绪里拽回。她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他身边,掌心覆上他紧握的拳,传递来一丝温软的慰藉。然而下一刻,她的指尖却像被什么烫到般微微一缩,随即坚定地按在他后颈的衣领下,声音带着惊疑:“你这里……在发热!”
苏明远身体瞬间绷紧。后颈那块隐秘的皮肤,那自他穿越而来便存在的云雷纹胎记,此刻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温热,如同底下有一小簇沉睡的火种被骤然惊醒。他闭上眼,庆朝宫廷秘藏的、关于“双生魂”那支离破碎的传说片段,伴着胎记的灼热感,汹涌地撞入脑海。
“是它。”他声音低沉,带着宿命般的确认感,反手握住林婉儿微凉的手,那温热仿佛找到了传递的路径,“庆朝秘闻所载,双生魂者,同承一缕‘文明之息’,藏于血脉,流转于时空罅隙之间。”他抬眼看向林婉儿,她的眼眸深处映着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也映着他自己复杂难辨的神情。“它醒了。”
就在这心神震荡的片刻,实验室角落一台用于内部数据交流的公共终端屏幕无声地闪烁了一下。一份标题为《惊险!疑似古代士族基因序列!》的匿名报告,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消失于内部网络,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外部学术论坛的汪洋大海。无人注意角落里那转瞬即逝的操作光影,也无人知晓这轻巧一“点”掀起的滔天巨浪正以光速奔涌向未知的彼岸。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寂静的京大校园之上。白日喧嚣散尽,唯有图书馆顶楼那间被特许使用的古文献研究室,还亮着一盏孤灯。灯光是温润的暖黄色,自一盏仿古宫灯式样的台灯罩里倾泻而下,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圈出一方明亮而柔和的天地。窗外,寒露过后的风掠过枯枝,发出细微而萧索的呜咽。
苏明远独坐案前。白日实验室的冰冷数据打印件铺陈在左侧,右侧则摊开一卷宣纸,纸色微黄,边缘带着手工压制的毛边。他手持一支小狼毫,笔尖饱蘸了浓黑的松烟墨,正凝神屏息,将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字母和数字,以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一笔一划地誊写于柔软的宣纸之上。
“线粒体序列…突变点位…碱基对…”一个个现代生物学的术语,经由他执笔的手,落在承载千年墨香的宣纸上。墨汁在纤维间晕开,留下温润的痕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每一次落笔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不是在抄录数据,而是在拓印自己灵魂深处沉睡的密码。
汗水无声地沁出他的额角,沿着鬓边滑落。后颈那块云雷纹胎记的灼热感并未消退,反而在深夜的寂静中愈发清晰,像一枚嵌入血肉的烙铁,持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热度,隐隐牵动着血脉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当最后一个数据点被小心地标注在宣纸末端时,苏明远下意识地直起身,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目光疲惫地扫过这满纸的现代符号,试图在它们之间寻找某种内在的、逻辑的联系。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了书案边缘。那里静静躺着一本昨夜翻阅过的《钦天监秘藏星图辑录(庆朝残卷)》。泛黄书页上,一幅幅用朱砂和靛青描绘的古老星图,线条古拙而神秘。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将那本残卷拖到了誊抄着基因图谱的宣纸旁边。
目光在冰冷的现代图谱与斑驳的古代星图之间反复跳跃。
起初是模糊的轮廓,继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一个点,两个点,三点连成的折线……星图上几颗主星的位置,那几道代表星官轨迹的朱砂连线,竟与他刚刚誊抄下来的基因图谱上,几个关键的突变点位连线轨迹,诡异地重合了!
呼吸骤然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抛向万丈高空!血液在耳膜里轰然奔流,盖过了窗外所有的风声。他死死盯住那宣纸上现代墨迹与古籍朱砂星图重合的部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横贯古今的真相彻底击穿。那后颈的灼热感瞬间暴涨,如同沸腾的岩浆,沿着脊椎向上奔涌,直冲头顶!
“啪嗒!”
手中的狼毫笔再也握持不住,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脱,笔尖重重砸落在宣纸上。饱含的墨汁瞬间在精密的基因图谱旁,洇开一团浓重、不规则、带着强烈情绪张力的墨渍。那墨迹迅速扩散,边缘如爪牙般伸展,几乎要吞噬掉旁边星图的一角。
苏明远猛地站起身,带得沉重的紫檀木椅向后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打破了深夜研究室死水般的寂静。他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死死锁在那团刺眼的墨渍和下方重叠的图谱上,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识海中炸开,带着撕裂时空的轰鸣!
“源流…同源?!”
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迫切,猛地探向砚台边那支用于点校批注的朱砂小笔。他甚至来不及重新坐下,就那么站着,身体前倾,手臂悬空,饱蘸了朱砂的笔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戳向那团墨渍旁还留白的宣纸!
朱砂殷红刺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墨渍与图谱星图交织的边缘,深深嵌入纸中,力透纸背,如血如泣:
“古今同脉,源起一息;
文明之息,亘古不灭。”
最后一笔“灭”字的收锋,拖曳出长长的、颤抖的朱红痕迹,如同一声耗尽全力的呐喊,凝固在深夜的孤灯之下。滚烫的朱砂气息混合着墨香、古籍的陈旧气味,还有苏明远自己身上那因剧烈情绪波动而散逸出的、难以言喻的微热体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发酵。
他丢开朱笔,那支小笔在案上弹跳了几下,滚落在地毯上,留下几点细碎的红痕。双手撑在冰冷的紫檀木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惨白。他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后颈的胎记如同烧红的烙铁,那灼痛感如此清晰而陌生,不再仅仅是皮肤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振与呼唤,穿透皮肉,直抵灵魂。
这间堆满故纸的书房,刹那间变得无比空旷又无比逼仄。头顶那盏仿古宫灯发出的暖黄光晕,此刻落在他眼中,竟恍惚与庆朝太和殿那彻夜长明的巨大宫灯重叠。灯影摇曳,仿佛有无数身着朱紫官袍、峨冠博带的影子在光线边缘无声晃动,那是消逝在时间长河里的衮衮诸公,是书写下那些星图的钦天监博士,是曾在金銮殿上与他同列的同科进士……他们的目光,跨越了森森时空,穿透了泛黄的纸页和冰冷的基因螺旋,沉沉地压在他的脊背上。
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幻影。目光重新聚焦在案上——墨渍、朱批、重叠的图谱与星图。冰冷的现代数据与古老的玄秘符号,在此刻以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完成了跨越千年的对接。
“双生魂…文明之息…” 苏明远的声音干涩沙哑,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响起,如同梦呓,又像是向冥冥中某个存在的诘问,“藏于血脉…流转时空…难道…难道竟是以此为凭?以这…基因为舟楫?”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足以颠覆认知的疯狂。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过宣纸上那殷红的朱砂批注。指尖传来的,是纸张的粗粝,是朱砂颗粒的微凸感,还有那十六个字所承载的、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灼热意志。这意志既属于此刻心神激荡的他,也仿佛属于那些在星图下仰望苍穹、在血脉中刻下密码的古老灵魂。指尖的触感一路蔓延,最终停留在后颈那块灼热发烫的云雷纹上。那胎记的轮廓在指腹下无比清晰,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
就在这时,研究室厚重木门的缝隙下,一道极其微弱的光线骤然闪动了一下,随即消失——那是外面走廊的感应灯被脚步惊亮了!
苏明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方才沉溺于古今碰撞的激荡情绪被这突兀的现实信号骤然打断,一股冰冷的警觉如同毒蛇般沿着脊椎窜上。深夜的古文献研究室,除了他,还会有谁?
他像一尊骤然凝固的雕像,维持着撑住桌案的姿势,所有的感官在瞬间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门外的动静,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房门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门外,是彻底的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他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声,撞击着耳膜。
但那道光线的闪动绝非错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只一瞬,却在他心头激起了层层叠叠、充满危机的涟漪。白日那匿名上传报告的阴影,此刻被无限放大,带着冰冷的恶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是谁?是好奇的学生?是巡夜的保安?还是……那个在实验室角落里,将他的秘密轻点鼠标、抛向风口浪尖的匿名者?对方是否已经循着网络的风暴之眼,找到了这现实中的源头?是否此刻就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屏息窥探?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门缝下再无光线透入,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苏明远缓缓地、无声地直起身,后背紧贴着身后高大的楠木书架,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胸腔里那颗心依旧狂跳不止,撞击着肋骨。他悄然移动脚步,动作轻缓得如同潜行的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身体的重心放低,朝着那扇隔绝着未知危险的门扉,极其缓慢地靠近。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绷紧的琴弦之上。
他停在门后一步之遥,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门外那片深邃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以及自己如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