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做工精巧,的确不枉匠人那般吹嘘。
左边的泥人身材高挑,气宇昂藏,正是林逸之的形象,不过匠人明显加以美化过了。
右侧的泥人是个美丽少女,发梢下精心雕琢的小表情含羞带怯,正偷偷望着左侧的少年——这自然便是林汐。
而两个泥人间,借鉴了榫卯联结的结构。
少年的右手,与少女的左手,仅需对准角度,便可巧妙地牢牢牵在一起,正如二人此刻这般。
林汐眉眼带笑,满心欢喜地拿着泥人左看右看。
直到……她听见了左侧传来的偷笑声。
“喂,臭呆瓜,笑什么呢?”林汐心虚地把泥人收在身后,理直气壮道。
那自然是笑某个小傻瓜,居然能对泥塑玩偶犯花痴。
林逸之心里窃笑着,但他肯定不能真的这么说:“当然是因为师姐太可爱了!”
“呸,贫嘴……”
林汐双颊绯红微绽,不敢再看林逸之。
她重新拿出泥人,欲盖弥彰地吐槽道:
“这玩偶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居然能牵手,都怪那个匠人,干嘛多此一举……”
看着一面嘴硬,一面爱不释手的林汐,林逸之暗道不愧是傲娇的师姐。
林逸之不想拆穿她,便没有接话茬,只是继续牵着林汐,微微抬头,望着月亮。
从夜市回住所要穿过整个城南,因夜色已深的缘故,点着灯的人家相较来时已少了许多,街边唯有堪堪几盏。
人寰渐远,江畔空余月光流淌的声音,以及枫林间几缕清风拂过的沙沙声,使石板路更显空灵宁谧。
江阔云疏,津堠岑寂,二人携手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清冷的空气也似乎沾上了几许暧昧。
握着林汐柔软而微热的小手,林逸之想起了方才在幻境中看见的景象。
少女七尺红装,手捧桃花,衣裙漫飞……
他又想起在那个时候,林汐可是很快就挣脱了幻境。
林逸之不由有些好奇,试探地问道:
“师姐,方才在那仙珠的幻境中,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像是没有陷入幻境里似的?”
话音一落,林逸之便感到手心中的柔荑微微颤抖了一下。
看到了什么……
林汐一怔,不由目露追忆,随后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凝脂玉颊绯红欲滴——
洞房里花烛摇曳,罗帐下的含羞少女坐在床沿。
黛描远山,绛点丹唇,
金襦玉履,凤冠霞帔。
锦盖半掩,遮不住桃花春面。
足抵朱莲,轻云蔽月窥红颜。
……
林汐赶忙摇了摇头,不敢再回忆。
为什么幻境会挣脱得那么快?
那自然是因为太羞人了啊!
鬼知道我为什么会看到入洞房啊!
林汐心虚地咳了一声,眼神飘忽,遮掩道:
“咳……当,当然是看见我……我金榜题名,马踏长安啊。
你知道的,我的愿望就是这个,嗯,没错!”
闻言,林逸之不由有些失望。
自己在瞎期待什么?师姐的愿望自然是中举登科啊,难不成还能和自己一样……
他试着按耐下心中的失落,但实在还是不死心,又追问道:
“那……那师姐最后为什么要拒绝那个道人?金榜题名什么的,不正是你苦苦追求的吗?”
林汐看穿了林逸之的小心思,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
“不告诉你!”
她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又默默把泥人举起,对着月亮。
月光顺着这对泥人的牵手之处漏下,林汐就这么望着如玉轮般的明月,忽闪忽闪的杏眸灿若星辰。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教人能清晰地看清,那轮淡黄色明月上,深蓝色的些许斑纹。
古人也曾描摹过月亮上的纹路,而对于这些纹路——
有人说,那是抱着玉兔的嫦娥;
有人说,那是在桂树下正在偷懒的吴刚。
但此刻,林汐却觉得,这些斑纹格外像手中牵着手的这对泥人。
明月上的他们,已经携手了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她微微抬眉,望向身侧的林逸之,感受着那张正牵着自己,永远令自己心安的手掌。
我们也一定要这样,永远,永远不要分开。
林汐嫣然一笑,轻轻把泥人的双手扣上。
方才为什么要拒绝道人?
因为与你一起度过的每一个点滴,我都不想忘记。
……
回到住所后,林逸之悉心为林汐哄睡完,便也回房歇息了。
第二天白天,两人在县学里如常度过了疲惫而充实的一天。
自昨晚和师姐出去约会后,林逸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看似人还在学堂里拿着书,实则满心都在期待着晚上。
但他今天也有些疑惑。
因为平时读书时总是精神抖擞的林汐,今天却在县学里频频打哈欠,眸光黯淡,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奇怪,昨晚自己分明是看着师姐睡着的啊?师姐又怎会如此疲惫?
“师姐,你没有休息好吗?”林逸之关切发问。
林汐只是撅了噘嘴,没有理会他。
林逸之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师姐,也怕自讨没趣惹人嫌,便不好多问,只得作罢。
这一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什么,二人继续读书,直到夕阳西下。
城南,晚饭后的住所,竟隐隐约约传出了罕见的争论声。
“去呗……”
“不可能!”
“那好吧,师姐今天没精神,理应早点休息,那明天去吧?”
“明天也不去!”
“好吧,那就后天!”
“后天也不去!”
“那就大……”
“够了!大后天也不去!
死呆瓜!昨天都陪你去过了,你别得寸进尺!
这可不是哪天的问题,我以后都不会去的。”
林汐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对林逸之说道。
林逸之没有想到师姐居然会拒绝自己,心中也有些不服气:“为什么师姐?你昨晚不也很开心吗?”
“才不开心!”
林汐噘着嘴,默默把背后手中的泥人藏到了枕头下面,“我要读书,才没时间贪玩呢!”
“咱们今天都从太阳刚冒头,读到太阳落山了,至于晚上还要读吗?咱们又不是傻瓜!”林逸之十分不解。
“我看你就是傻瓜,明年就要院试……”林汐皱眉道。
“师姐,院试而已,咱俩怎么可能过不了?”林逸之打断道。
“那之后的乡试呢?你没听说过,现在京城有一句话,叫‘州县之学,绝无举人’吗?”林汐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