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必须的!”
见她小脸儿紧绷,李步蟾连声答应,“必须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蒋桂枝明显开心了不少,眼珠子一转,“等你当了老爷了,不许欺负我,不许觉得我凶不要我!”
“那怎么可能?”
李步蟾拍拍胸脯,高声怪叫,转而又压低声音,“再说,你算什么凶啊,比你凶的女子多了!”
“话说唐朝末年,有一个宰相叫王铎,他的妻子才是凶悍无比。
刚好,黄巢起兵叛乱,王铎抓住机会,马上自请督军出征,走在路上的王宰相,乐滋滋的,总算可以摆脱家中母老虎了呀!
可惜,他想多了!
王夫人听说他家老王不跟她商量,便敢自请出征,而且还敢带着小妾,这是要翻天了么?于是,便怒气冲冲地衔尾而来,兴师问罪。
收到信儿的王宰相大惊失色,形势险恶,只得向幕僚求计,“黄巢自南边打来,夫人从北面压来,这该如何是好啊?”
幕僚不愧是幕僚,苦思之后出了一条妙计,“东翁,不如降了黄巢吧!”
还是笑话给力,一下就打开了尴尬气氛,蒋桂枝终于“噗哧”一下,乐出声来。
见蒋桂枝注意力岔开了,脸上的乌云散开,李步蟾松了口气,“桂枝,今天是不是打擂茶了?”
“嗯,今日是你生辰,必须做点好吃的啊!”
蒋桂枝突然惊呼一声,敲敲自己的脑袋往灶房跑去,“灶房还烧着水!”
“也是,今日是我的生日啊,那和尚选的好日子!”
李步蟾摇摇头,跟着进了灶房,被快手这么一搅和,自己都差点忘记了。
蒋桂枝拿起几根柴薪,添进灶膛,火钳扒了一下,奄奄一息的火苗便旺了起来。
片刻之后,待灶台上的水煮沸,李步蟾将水锅提了下来,蹲在灶前添火。
蒋桂枝架上炒锅,先煮了一碗甜酒,往里面卧了两个鸡蛋,好了之后装入一个大碗,扣上一个小碗,放到灶台上。
之后,她刷刷锅,舀了一些开水到擂钵,再将里头纷杂的浆液倒入炒锅中。
这是“擂茶”,是安化人常见的吃食。
这样的做法,其实是唐以前的古风,那时就是将茶碾成粉后饮用。
后世的炒青制茶冲泡清饮,则是大明之后的事情,朱元璋爱惜民力,不喝煎饮的龙团,才逐渐流行的。
陆羽《茶经》中的吃茶之法,就是六个步骤:焙炙,碾碎,筛箩,煮水加盐,加茶粉,品茶。
后世说起“抹茶”,就误以为是倭人之风,其实大谬不然。
待擂茶煮沸,白气蒸腾,浓郁的香气弥漫,灶台前的李步蟾深吸一口气,正待伸手去装,却被蒋桂枝打开了,示意之前扣上的碗,“小寿星,先吃鸡蛋。”
“好香!”
李步蟾转手揭开扣在上面的小碗,两个圆溜溜的鸡蛋,卧在甜酒当中,虽然做好一阵了,但偎在灶台上,暖烘烘的,有些烫人。
他挑出一个鸡蛋,放到小碗中,再倒入一半甜酒,将碗端过去,“咱们一起吃。”
蒋桂枝嗯了一声,接过蛋碗,学着父母的样子,躬身善祷,“愿我家小郎福寿康宁!”
李步蟾鼻子有些微微发酸,扬眉笑道,“愿咱们都福寿康宁!”
小小的鸡蛋,几口就吃完了,李步蟾一仰头,把甜酒喝完,抹抹嘴。
很普通的鸡蛋,甜酒也没放糖,不甚甜,却有着世间最鲜美甘甜的味道。
这个鸡蛋吃完,他李步蟾就九岁了。
李步蟾的前世,是某地二号的秘书。
八年前,他陪着老板赴京跑部,连续三场大酒,让他直接奔了地府。
到了奈何桥头,一海碗六十八度的孟婆汤,愣是没把他撂倒,居然让他保留着记忆,投胎来到了这方天地。
那一天,是正德九年三月初八。
正值那年的清明。
蒋桂枝把两只碗并排放在灶台上,舀上擂茶斟满,让李步蟾端碗吃茶,她自己却只闷头吃了两口,又把碗放回灶台上,重重地一顿,握着拳头,眼泪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李步蟾将碗拿起来,送到蒋桂枝嘴边,柔声道,“先吃东西,不吃东西,我们怎么长大?不长大,怎么打回去?”
蒋桂枝定定地看着李步蟾,李步蟾笑着点点头,她展颜一笑,眼泪掉到茶碗里,被她大口地吃掉。
看着蒋桂枝笑了,李步蟾笑得更大声。
好一个金轮禅院,使得一手好闷棍,偌大的阵仗,用来对付一个黄口小儿。
如今的黄口小儿胜不过他们,却胜得过自己。
越是受了欺负,感到痛苦,越是要笑。
越是别人希望看到自己痛苦的时候,自己越是要大声地笑。
两个小人儿在笑声中吃着擂茶,小小的肚皮,原本只吃得下两碗,他们却都吃了三碗。
“好饱好饱!”
李步蟾捂着肚子,合计道,“桂枝,这事需要去找刘世叔帮忙,你去将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我顺道去换些银钱回来。”
蒋桂枝应承着,将碗筷洗净收好。
别看两人都还只是小小童子,但也有一些出息进项。
靠着家里的竹林,蒋桂枝砍下春笋制成笋干,这是一宗。
李步蟾从前世带来一手钓鱼的绝技,每日的晨练,就是跑到资水垂钓,收益比笋干还要大不少。
等蒋桂枝上蹿下跳地,将家里半个月的存货都取出来,堪堪装了一篓。
瞧着分量不轻,李步蟾拿过一张凳子,两人将竹篓抬到凳子上,李步蟾蹲下身,展臂背上竹篓,再缓缓起身。
蒋桂枝又转身撕下一缕棕叶,穿着两尾早上刚钓的鲫鱼,放在李步蟾的手上,跟着李步蟾走出家门,倚着一根楠竹,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离去。
等那个背影看不见了,原本明媚的小脸又阴了下来,李步蟾想逗她开心,她又何尝不是想逗李步蟾开心?
***
李步蟾背着竹篓,从村子里穿过,阡陌之间,鸡犬相闻。
时而有村民行走,呼儿唤女串门吹牛,擦肩之际,却不见一人跟李步蟾寒暄招呼。
这个总角小童似乎是透明的,他和村民之间,无善无恶,无冷无暖,似乎是字面意义上的“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