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潘兄阴云尽散,是该好好喝几杯!”
李步蟾笑道,“不过小弟却是不能奉陪了,年幼体质弱,恨酒力不敌。”
潘彦连连点头,知道李步蟾这不是推脱,那日乔迁他们就知道了,他虚岁才九岁,确实不便饮酒。
寒暄几句,李步蟾便带着蒋桂枝离开。
今日算是他的大日子,店都没功夫开了,哪里有功夫跟这帮路人磨叽。
李步蟾精通刑名,知道那黄郎中今次是惨了,这冒认子嗣一经认定,上来就是一百记板子伺候。
看那潘彦的神色固然轻松,但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惊惧,可见那黄郎中被打得不轻。
量刑之所以如此严酷,是因为冒认子嗣之事,看似轻巧,实则严重。
一来会扰乱宗法秩序,二来可能导致逃避徭役,这是动摇大明根基之举,必须下狠手防微杜渐。
黄郎中还要庆幸,他所冒认的潘彦,不过是庶民之子,若潘彦之父有个官身,直接就是绞刑,若是有官员协助黄郎中冒认子嗣,等待官员的就是革职流放。
“小蟾,以后你少跟那潘彦来往。”
蒋桂枝回头看了一眼,“不是,跟潘彦来往还行,但当心他的朋友!”
李步蟾也掉头扫了一眼,笑道,“哦,这是为啥啊?”
“你听我的!”蒋桂枝鼓着腮帮子,“我看那俩货,不像好人!”
李步蟾摇摇头,连蒋桂枝都看出来了,潘彦自己还懵懵懂懂的。
潘彦年少,家又殷实,属于三教九流城狐社鼠的最爱,黄郎中,这还只是热身啊!
“听你的,必须听你的!”
蒋桂枝这下高兴了,“走,我跟龚婶子学了蒸馒头,让二老尝尝!”
***
“嗤!”
剪刀轻快地一剪,一小段焦黑的灯芯被剪了下来,烛光摇了摇,又明亮了一些。
李步蟾将剪落的灯芯拨到一边,这落下的烛油还可以溶了,添上新的灯芯制成新烛,不能让焦芯给污了。
看看窗外,月色如霜,李步蟾紧了紧衣襟,十月清霜重,已是有些凉了。
“……夫差使人立于庭,苟出入,必谓己曰:“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
则对曰:“唯,不敢忘。”
三年乃报越。”
读书百遍,其义自现。
李祖谋留下的《左传》,李步蟾已经是滚瓜烂熟了,但每读一遍,都有新的感悟。
就像“定公十四年”的这段文字,寥寥三十来个字,那个感觉就出来了,神完气足。
这般笔力,犹如挽成满月的强弓,蓄势待发,张力十足。不但比《资治通鉴》强出一大截,比太史公的《史记》都要高明。
就像苏东坡说的,论起文章,秦汉以下跟先秦,要差着一大截,如果说先秦诸子的文章如黄钟大吕,而宋时的文章只像是秋蝉鸣叫。
哪怕是欧阳修这般高才,在宋人自己评价之时,都说他只会“呜呼哀哉”,做“第二等文章”。
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落差,倒不是真的写作技法差了这么多,而是格局差了。
先秦诸子的文章,都是用来教育君王的,而后来者的笔墨,都是用来教训庶民的。
李步蟾忽然“噗哧”一笑,莫名地想到前世看过的一场电影《荆轲刺秦王》,里头是由宋江演政哥儿,里头有一个桥段就挺逗的。
在秦还没有灭六国的时候,政哥儿每日出入宫门,门口的宦者就会冲他大喝,“政,你忘记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六国的大愿了吗?”
政哥儿就扯着嗓子喊道,“我没忘!”
这戏是凯爷编的,看来他也读过《左传》,将夫差的帽子扣到了政哥儿的脑袋上。
不过这般喊话,想着还挺带感的,挺有成功学鼻祖的味道,李步蟾都想冲自己吼两嗓子,“李步蟾,难道你忘了……”
不过看看这清冷的秋夜,李步蟾还是放弃了这丧心病狂的想法,怕把狼招来。
“咚咚咚!”
这时院门外传来扣门声,声音不大,但敲得甚疾,可见来人心里很是焦急,却又强自按耐。
“嗯?”李步蟾望了过去,这个时辰了,会是谁呢?
过不多时,“吱呀”门开,有人进来,蒋桂枝在院门口叫道,“小蟾,是张大叔来了!”
张成?
“来了!”
李步蟾应了一声,放下书卷迎到院里,见蒋桂枝陪着张成夫妇进来,正在和龚氏拉话,那龚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显心不在焉,张成则是满脸急色,朝书房这边张望,见李步蟾出来,又勉强挤出一分笑意。
“桂枝,你不是蒸馒头还差了功夫么,趁这个机会,跟婶子讨教两手吧!”
这两口子明显有事,李步蟾也不说客套话了,“张叔,请过来这边叙话。”
进到房来,见房中一副挑灯夜读的模样,张成脸上的苦涩都淡了一分,佩服中带着羡慕,“挑灯夜读,小先生还真是勤奋得紧!”
“呵呵,张叔,这读书之事,千军万马独木桥,”李步蟾难得吐槽了一句,“读书……苦啊!”
这个本该是上游乐园的年纪,却要整天捧着之乎者也子曰诗云,不枯燥的么?
读书本就是苦差事,除了天分,最重要的是毅力,能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的毅力。
白居易就吃了整整二十年的苦,想睡个囫囵觉都难,“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
苦吃多了,以至于白居易一身的病,未老先衰,“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也,动以万数。”
合下书卷的白居易,一把辛酸泪,“盖以苦学力文所致,又自悲矣!”
小小童子老气横秋,其实挺好玩的,张成却乐不出来。
都等不及坐下,他就开门见山,拱手道,“小先生,不怕你笑话,我是有事相求来了!”
李步蟾伸手一引手,请他坐下说。
张成屁股刚沾椅子,便掏出一张纸来,“小先生,先看看这个。”
李步蟾接过纸来展开,眼睛一眯,这是县衙的文簿,“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