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蟾……”
刘同书扯着嗓子,跑了过来,“我们来接你了!”
李步蟾把伞一遮,从刘同书身边绕了过去,对蒋桂枝伸出手,“这么大的雨,可别着了凉,冷不冷?”
蒋桂枝看着那黑亮的眼眸,春风一般的笑容,也伸出手,感受手心传来的温暖,那温暖将眼泪都烘干了,文不对题地答道,“你说了谷雨茶完就回来的,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
“小蟾,我在这里呐!”
刘同书走了过来,拉住雨伞一使劲,让李步蟾看见他,“你什么眼神,我正对着你去了,你都看不见!”
李步蟾和蒋桂枝对视了一眼,眉眼含笑,“哈哈,同书,我这次去了长沙府,给你带礼物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刘同书眼睛一亮,把斗笠扣回脑袋上,搓搓手问道,“什么礼物啊?”
“天色不对,紧走两步,去了你家再说!”
李步蟾拉着蒋桂枝,三人不再说话,用心赶路,过不多时,就到了百足。
等过了石桥,家门在望,李步蟾才跟他们说起经过。
七天之前,他就从长沙返程了,不过从长沙到宁乡黄材,一路是逆水行舟,还是逆风,船家整整走了三天方至。
黄材到安化又是三日,今日早上梅城大雨倾盆,所以晚了半个多时辰才开船。
这次的春雨有些邪乎,照这个架势,资水肯定大涨,明日能否有船还在未知之数。
今日返家,石安之原本还想派人送他一程,李步蟾不想麻烦,石安之就交代了船家,请他照看一二,故而先前下船之时,李步蟾给船家致谢。
时隔半月,再度回到刘家。
矮矮的竹篱,高高的泡桐,一切都没变,但李步蟾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进屋给刘诗正夫妇请安,此时刘敦书也回来了,几人团团围坐,很是拉了一阵话。
陶氏烧了一大锅水,让三小都用热水洗过澡,去去寒气,蒋桂枝还给李步蟾洗了个头。
晚饭之后,李步蟾开始分派礼物,刘家四个人,人人都有,一个不落。
给刘诗正的是一枚寿山石的印章,石质很好,冻如凝脂。
给陶氏的是一块头巾,米色的硬缎,上面有精致的刺绣,绣着两只喜鹊,几乎可以听见鸟鸣。
给刘敦书的是一套最新的时文集,是武昌府刚传过来的,还没到安化。
在刘同书期待的眼神中,李步蟾掏出了他的礼物,刚掏出来,刘同书就兴奋地大叫,“华容道!”
李步蟾笑着点头,华容道是取材于三国时曹操败走华容道的故事而制成的玩具,棋面千变万化,走法也是多种多样,非常锻炼小孩的逻辑思维。
就刘同书小盆友的情况,李步蟾觉得这个益智玩具对他会有所帮助。
看着天色不早了,风收雨住。
刘敦书将之前蒋桂枝带过来的腊鱼腊肉装上,陪着两人回到了沙湾。
送走了刘敦书,李步蟾和蒋桂枝一起,把那些腊鱼腊肉又重新挂上,还把那些铜钱也重新挂回到卧室的梁上。
这时代的人,通常都是把铜钱挂在梁上,所以才有“梁上君子”时迁之流。
像苏东坡在黄州的时候,就是把每个月的伙食费分做三十串,挂在梁上,一天取一串,生怕超支。
等琐事都做完,天也黑了。
蒋桂枝点燃火塘,上面烧着水,往火塘灰里埋下两个鸡蛋,两人靠在一起,拉着闲话。
说着说着,李步蟾拍拍头,还有大事没办。
看着李步蟾将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掏,蒋桂枝眼睛越来越亮,嘴巴就没合拢过,不但有镶着螺钿的梳子和篦子,还有一面精致的铜镜。
那梳子和篦子倒也罢了,那铜镜她真是爱不释手,看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的小丫头,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这镜子比娘亲的那面,清晰太多了!”
“那是,这可是吴镜!”
李步蟾学着石安之的模样,“知道啥叫吴镜吗?知道这面吴镜多少钱吗?”
“多少钱,很贵吗?”
蒋桂枝自动过滤了第一个问题,有些紧张地问道。
“嘿嘿,你把那“吗”字去了!”
李步蟾从火塘里扒出一个鸡蛋,扒掉上面残留的纸皮,呼呼两下吹去上面的浮灰,“一个字,很贵!”
吊了一下胃口之后,李步蟾比划了一个手势,“足足花了一两八钱银子!”
“一两……八钱银子?”
蒋桂枝有些发愣,看着手上的镜子,似乎有着烫手,想扔出去,却又舍不得。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买这么多东西,还剩了多少银钱?”
“呃……剩的银钱?”
李步蟾脸色发僵,强笑道,“你把手打开!”
蒋桂枝神色紧张,张开手掌,看着李步蟾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拳头打开,两枚铜钱掉到自己掌心,第一枚发出闷响,第二枚撞击第一枚,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你出门的时候,带的是七两二钱银子,还有五十文钱,就剩这个了?”
蒋桂枝左手一面铜镜,右手两枚铜钱,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像中了定身法。
李步蟾第一次出远门,除了梁上的一点零钱,她将家里的银钱都给李步蟾带上了,包括刘诗正给的那五两。
带上归带上,没有说一定要全给花了啊,这下好了,拿什么买纸笔,拿什么考秀才啊?
看小丫头都快哭了,李步蟾突然嘿嘿一笑,僵住的脸又生动起来,他也伸出两只手,手掌张开,两锭银子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闪闪发亮,如同仙家的法宝一般。
这两锭银子还特别大,跟个马蹄子似的,比李步蟾的手掌都大了一圈。
“这是……元宝?”
蒋桂枝浑身一哆嗦,铜钱掉到了火塘灰里,铜镜也差点掉了下去,她赶紧死死抓住。
她的嘴里发出惊呼,发现不对又赶紧压低声音,还左右看了几眼。
“没错,元宝,还是大元宝!”
李步蟾把两个元宝放在地上,从火塘里拾起两枚铜钱,又蒋桂枝手上拿过铜镜,“晚上别照镜子,怕做噩梦。”
蒋桂枝的目光有些呆滞,本能地伸手去抓银锭,银锭太沉,一只手没抓住,另一只手跟上,两手合力才捧起一锭来。
马蹄般的银锭,像一艘小船,沉甸甸的压在手上,充分的质感让她的表情慢慢地丰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