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贵妃沉了脸。
她在后宫浸淫多年,哪里听不出池依依是有意搪塞。
她笑了声:“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自然是陛下治国有方。不过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操持偌大产业想必十分辛苦,就没想过找人分担吗?”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
若非看在晴江绣坊的份上,她哪里容得一个小丫头再三挑衅她的权威。
她今日早早唤她过来,本想让她主动松口,将绣坊献予梅家,这样她就不必落人口实。
但这池六娘滑不留手,竟妄想拿陛下作挡箭牌,实在不识抬举。
她盯着池依依,久居上位的气势一出,若是寻常姑娘家,早就被她吓破了胆。
然而池依依只是盈盈一笑,从容回道:“做生意哪有不辛苦的,久了也就习惯了。何况市司衙门对咱们商户一向照顾,便是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找朝廷做主,事情总归能解决。”
一旁有位年长的命妇开口:“池东家还是人太年轻,经的事少,不知这世上有些事情,没有靠山可不成。”
她最先听出梅贵妃的话外之音,此时帮腔,不过是为了向梅贵妃示好。
池依依转眸看她一眼,笑道:“盛世有明君,朝廷就是我等商户的靠山。”
“你这丫头怎么还不明白,”年长命妇道,“有些事也不能总是麻烦朝廷。”
“可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就有违陛下的旨意么?”池依依佯作不解,“这位夫人不让我们找朝廷,难道是想让我们找权贵之家合营?那可万万不成。”
年长命妇还想说话,被梅贵妃抬手止住。
梅贵妃望着池依依,脸色冷淡:“看来池六娘对经营一道颇有心得,不妨说说你的高见。”
池依依正容:“启禀娘娘与各位夫人,早年间民间曾有生意人家被地痞流氓骚扰,不得不投到权贵门下以求庇护,但自此以后,时常发生官夺民利之事,后来陛下颁布法令,官员除非自家亲戚本就经商,否则不得将外姓者的产业纳入自家门下,从此仗势欺人之事才少了许多。”
她看向众人,腼腆地笑笑:“娘娘身居高位,各位夫人又是官眷,对朝廷法令想必熟记于心,民女班门弄斧,让各位见笑了。”
梅贵妃冷冷望着她,微垂的嘴角往下撇了撇:“池六娘不愧心思灵慧,就连朝廷法令也如此清楚。”
“娘娘过奖,”池依依道,“陛下的法令一经颁布,市井之间奔走相告,京城的店铺就没有不知没有不晓的。”
梅贵妃笑了声,没再说话。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年长命妇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小娘子还是太过天真,等你再长些年纪,就知人心险恶,得多为自己打算。”
说到这儿,她又觉得刚才那话像在讽刺梅贵妃似的,略顿了顿,改口又道:“贵妃娘娘今日召你来翠微宫,你就没什么想对娘娘说的吗?”
池依依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眸看她,像是有些疑惑,随即恍然。
“民女刚入宫就蒙娘娘召见,实在受宠若惊,方才听娘娘一席话,想必是因为我搭救六殿下一事,特地唤我过来褒奖。民女实在不敢抢功,娘娘若是有赏,还请赏赐陆少卿和当日在场的诸位英雄。”
说完,她跪下去朝梅贵妃叩首:“民女谢娘娘恩典,有娘娘一句夸赞就够了。”
梅贵妃冷眼瞧着她低伏的颈项,面色转寒,一言不发。
气氛慢慢凝滞,就连方才打圆场的命妇也不敢再出声。
就在这沉寂的当口,殿外宫人忽然进来禀报:“娘娘,三殿下到了。”
听到“三殿下”几个字,殿内诸人面色各异。
池依依俯首在地,十指在袖中蜷紧。
三皇子?
上一世她最大的仇家终于来了。
她的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胸口却似毒火灼烧,燃得她浑身都痛了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如一头恶兽闯入殿中。
“儿臣向母妃请安。”
来人声音响起的那刻,池依依克制着回头的冲动。
腕间仿佛传来断裂的剧痛,厌恶,仇视,愤怒,痛恨,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能跳起来,一刀捅进那人胸口。
她闭了闭眼,掩去眸中冷意。
来人走到她身旁,袍摆的蟒纹落入她眼角余光。
池依依垂着脸,只觉那人好似看向自己,两道黏稠的视线停在她颈畔。
过了好一阵,方听三皇子道:“母妃,这不是池六娘么?她怎么在您这儿?”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梅贵妃冷笑:“怎么,听见小娘子在这儿,你就巴巴地跑来了,难道怕我吃了她不成?”
这话更是坐实了命妇们的猜想,三皇子果然瞧上了池六娘。
不过看梅贵妃的意思,应是对池六娘的绣坊更感兴趣。
对这母子二人的打算,命妇们不想掺和,池六娘能被三皇子看上是她的福分,虽说她出身太低,怕是没资格作妾,但若能把三皇子哄得开心,或许能入府得个婢妾的身份。
话说回来,池依依刚才一番推搪分明得罪了梅贵妃,就不知梅贵妃拿到绣坊后,还会如何作践此女。
命妇们与梅贵妃交好,自家丈夫都是三皇子一党,谁都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只暗自可惜,以后晴江绣坊落在梅贵妃手里,那就不是她们想买就买得起的了。
三皇子见梅贵妃神情不虞,轻肆地笑了笑:“池六娘哪里得罪了母妃?我让她赔礼道歉就是。”
梅贵妃知道儿子的脾性,这是还没得手,所以才如此稀罕。
她懒声道:“池六娘伶俐得很,哪会得罪你母妃,行了,先让她起来吧。”
“谢娘娘。”
池依依顺着她的话起身,避开三皇子站到一旁。
梅贵妃看她一眼,忽然轻笑。
“我还要和几位夫人闲坐一阵,铮儿,你就不用陪在这儿了,池六娘初来乍到,你带她去御花园逛逛,让她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