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众人绝望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主动出击？对抗那个仅仅一次攻击就抹除了他手臂、让魔渊和暗渊都吃了大亏的熵能引擎？这听起来不像计划，更像是一种临终的疯话。
苏夜离看着陈凡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到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
她了解他，他不是在无的放矢，更不是在鼓舞士气，他是真的看到了某种……可能性，哪怕那可能性渺茫到近乎于无。
她默默运转真元，将自身精纯的剑元力更加稳定地输入陈凡体内，助他平复道基的震荡，用行动表达了支持。
“喵……陈凡，你不是被打傻了吧？”
萧九的量子身躯重新凝聚，猫脸上写满了“你逗我”的表情，“那玩意儿碰一下就没，咱们拿什么跟它打？拿头吗？”
冷轩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习惯动作），眉头紧锁，但眼神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属于研究者的火焰：“理论上……如果熵能引擎的清理是基于某种‘信息识别’和‘规则抹除’，那么创造一个它无法识别，或者其规则无法完全适用的‘区域’，确实是唯一生路。虚数空间……假设其数学基础与我们当前宇宙的实数空间正交，那么它或许能暂时规避这种基于实数宇宙物理规则的攻击。但是，如何构建？能量从哪里来？稳定性如何保证？这比造一艘能飞出宇宙的飞船难上一万倍！”
“难，不代表做不到。”陈凡深吸一口气，断臂处的“缺失感”依旧让他心神摇曳，但也时刻提醒着他局势的严峻，“我们不需要构建一个完整的、稳定的虚数空间，那确实不可能。我们只需要一个‘壳’，一个临时的、能偏过它‘眼睛’的避难所，哪怕只能支撑几分钟，甚至几十秒！”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语速加快：“负熵之禾和阿石，你们是‘秩序’的基点，负责定义这个‘壳’的内部稳定，抵抗外界的熵增侵蚀。”
阿石擦了擦嘴角的金色血液，重重地点了点头，小手再次按在地上，生命绿光虽然黯淡，却异常执着。
负熵之禾也微微挺直了蜷曲的禾叶，露珠闪烁着，散发出逆转衰亡的法则波动。
“冷轩，你负责计算‘壳’的结构模型，寻找现实空间与虚数空间理论上可能存在的‘接口’或者‘褶皱’。萧九，你的量子不确定性，是关键！我需要你在‘壳’形成的瞬间，用你的状态去‘污染’那片区域的现实定义，让它处于一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叠加态，为我们切入虚数层面创造机会！”
冷轩立刻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计算，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划动，勾勒着看不见的公式。
萧九撇了撇嘴：“喵的，就是说让本喵去当那个搅浑水的呗？懂了！”它身体周围开始浮现出细密的概率波纹。
“而我，”陈凡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又看向苏夜离，“我会用元婴之力，尝试感应和撬动维度的‘薄膜’，我的断臂……虽然被抹除，但那种与根源失去联系的‘空洞感’，或许反而让我对维度壁垒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夜离，你的剑意至纯至锐，我需要你在关键时刻，以点破面，在我感知到最薄弱处，斩开现实与虚数的一线裂隙！”
苏夜离眸光一凝，毫不犹豫：“好！”
“那么……开始！”陈凡低喝一声，盘膝坐下，仅存的右手捏诀，元婴在丹田内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顾一切地向外延伸着感知的触角，努力去捕捉那玄而又玄的维度界限。
阿石和负熵之禾的力量融合，形成一个不断向内压缩、极力维持低熵状态的翠绿色能量核心，如同风暴眼中的一点宁静。
冷轩额头渗出冷汗，空中无形的计算似乎遇到了巨大的阻碍，他猛地睁开眼：“不行！现实壁垒太坚固了！常规手段根本无法撼动！我们需要一个……一个‘悖论’！一个能暂时打破逻辑自洽的‘奇点’来制造裂缝！”
悖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奄奄一息，只剩下一点微弱悖论之光在闪烁的暗渊核心！
它本身就是悖论的集合体！
几乎在冷轩话音落下的同时，冥痕那模糊的轮廓，也动了一下。
它似乎对陈凡等人正在尝试的“好玩”的事情产生了兴趣，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的“玩具”（暗渊核心）被熵能引擎或者陈凡他们轻易拿走。
《那个，亮亮的。》冥痕的意念指向暗渊核心，《给我。》
说着，它身边一只最大的、形如暗影豹的灵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下一刻，直接出现在了暗渊核心旁边，张开由暗物质构成的巨口，就要将其吞下！
“阻止它！”陈凡急道。那悖论核心是他们计划的关键！
苏夜离反应极快，剑指一引，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气后发先至，并非攻击暗影豹，而是精准地斩在暗渊核心与暗影豹之间的空间连接上！
嗤啦！
空间被斩开一道细微的裂口，暗影豹的吞噬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奄奄一息的暗渊核心，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冥痕灵兽的威胁，也可能是其内部悖论逻辑最后的垂死挣扎，那点微弱的悖论之光骤然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强光！
《存在……与不存在……定义……归零！》一道混乱而疯狂的意念横扫而出！
以暗渊核心为中心，一个极小范围、极不稳定的“逻辑黑洞”瞬间形成！它不是吞噬物质能量，而是吞噬“定义”！吞噬“意义”！
扑向它的暗影豹灵兽，前半截身体在接触到这“逻辑黑洞”的瞬间，竟然变得模糊起来，形态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疯狂闪烁，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就连靠近一些的魔渊纹路，也再次大片大片地熄灭、崩解，仿佛其存在的“意义”被暂时剥夺了！
“就是现在！”冷轩嘶声大喊，“这悖论爆发扭曲了局部逻辑规则！现实壁垒出现了短暂的‘软化’！”
陈凡福至心灵，元婴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聚焦于那片因悖论爆发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的区域！
他感受到了！那层隔开现实与虚幻、实数与虚数的“膜”，在那里变得如同被揉皱的纸张，充满了褶皱和脆弱点！
“夜离！左上三十度，那片扭曲的阴影中心！”陈凡几乎是吼出来的。
苏夜离早已蓄势待发，闻声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剑，周身剑意凝聚于一点，一道纯粹到极致、仿佛能斩断因果的琉璃剑光，撕裂空间，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陈凡所指的那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啵”声。
剑光刺入之处，空间如同被戳破的水泡，向内塌陷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不断旋转的、散发着非现实光晕的——奇点！
那就是现实与虚数的裂隙！
“萧九！”陈凡的声音因为过度消耗而嘶哑。
“看本喵的！”萧九怪叫一声，整个身体彻底化作一团沸腾的概率云，猛地撞向了那个刚刚形成的奇点！
在它接触奇点的瞬间，量子叠加态的特性被发挥到极致——它既撞上了奇点，又没有撞上；奇点既存在，又不存在。
这种矛盾的状态，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反应”！
嗡！
奇点猛地膨胀开来，从一个拳头大小，瞬间扩张成了一个直径超过三米的、不断扭曲旋转的、光怪陆离的通道入口！
通道内部，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景象，只有不断变幻的色彩、扭曲的几何图形和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语！那就是虚数空间的入口！
“进去！”陈凡强撑着站起来，右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卷起阿石、负熵之禾以及附近几名行动不便的成员，率先冲向那入口。
苏夜离剑光回旋，护住侧翼。冷轩紧随其后。
“喵等等我！”萧九的概率云身躯从通道入口边缘挣扎出来，重新凝聚成猫形，连滚带爬地往里冲。
就在陈凡一只脚即将踏入通道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的意念再次锁定了他们。
《变量……企图脱离系统……执行清理协议。》
是熵能引擎！
它显然察觉到了这个试图脱离它掌控的“bug”！
塔外，那巨大的黑色结构表面，暗红色纹路再次亮起，比上一次更加耀眼，更加急促！
恐怖的“存在性抽取”力量如同无形的潮水，再次涌来，并且主要集中在那个刚刚成型的虚数空间入口处！
同时，一道新的、更加凝练的“熵寂领域”，如同死亡的阴影，开始在入口前方凝聚，眼看就要再次降临，将这片区域连同入口一起抹除！
“快！”陈凡感受到身后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危机感，厉声催促。
大部分成员已经冲了进去。苏夜离站在入口边缘，剑气纵横，试图阻挡那无形的抽取力量，为后面的人争取时间。
冷轩在入口内伸出手，拼命拉着动作稍慢的同伴。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冥痕那模糊的轮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熵寂领域凝聚的前方。
它似乎对那个新出现的、不断变幻的虚数通道非常感兴趣。
《新的……好玩的地方。》
它的意念带着好奇，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它那无法名状的轮廓，主动迎上了那片即将成型的熵寂领域！
《坏东西，不让玩。》冥痕的意念带着不满。
熵寂领域的“虚无”与冥痕那充满“未知”与“不可定义”的暗物质轮廓撞击在一起！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
那足以抹除一切的“虚无”，在接触到冥痕的瞬间，竟然像是遇到了某种无法被“归零”的存在，开始变得不稳定，边缘处出现了类似“雪花屏”一样的干扰波纹！
冥痕的轮廓也在剧烈扭曲、震荡，显然并不轻松，但它确实……暂时挡住了熵寂领域！
《讨厌！》冥痕传递出一个清晰的、带着痛楚和愤怒的意念。
它身边剩余的几只暗物质灵兽，也纷纷发出尖啸，化作一道道暗影，撞向熵寂领域，进一步延缓其成型和推进。
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陈凡最后看了一眼那以自身硬抗熵能引擎攻击的冥痕，心中复杂难明，但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拉住还在奋力阻挡抽取力量的苏夜离，猛地向后一跃！
两人身影瞬间被那光怪陆离的通道入口吞噬。
就在他们进入的下一秒，冥痕似乎也达到了极限，它的轮廓猛地向后收缩，脱离了与熵寂领域的接触，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消散在原地，不知去了何处。
而那几只暗物质灵兽，也紧随其后，消失无踪。
失去了冥痕的阻挡，那道凝练的熵寂领域轰然落下，将虚数空间入口所在的那片区域，连同后面一小段递归塔结构，彻底抹除，化为绝对的“空无”。
然而，入口已经关闭。
塔内，只剩下死寂的“空无”，缓慢侵蚀的魔渊纹路，以及那彻底失去光芒、最终湮灭的暗渊核心最后一点残渣。
还有塔外，那再次陷入沉默，但暗红色纹路依旧微微闪烁，仿佛在重新计算和评估的熵能引擎。
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穿过了一条由疯狂意念和扭曲几何构成的隧道。
陈凡和苏夜离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
说是地面，并不准确。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触感，非硬非软，仿佛踩在凝固的烟雾之上，又像是立足于不断流动的数据流。
四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色彩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形状违背了欧几里得几何，空间的方向感完全混乱，上下左右似乎都在随时变换。
这就是他们强行开辟出的临时虚数空间？
“咳咳……”苏夜离撑起身子，第一时间看向陈凡，尤其是他空荡荡的左袖，眼中满是心疼和后怕，“你怎么样？”
陈凡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还好，暂时安全了。”
他看向身后，冷轩、萧九、阿石、负熵之禾，以及大约三分之二的“负熵文明”成员，都成功进来了，此刻正惊魂未定地打量着这个诡异的新环境。还有几只动作快的暗物质灵兽，似乎也跟着冥痕一起溜了进来，此刻正好奇地飘来飘去，对这个“新 playground”显得很兴奋。
“我们……成功了？”冷轩喘着粗气，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试图启动身上的仪器，却发现依旧大部分失灵，只有少数几个指针在疯狂乱转，“这里的物理常数……全是乱的！不，可能根本没有常数这个概念！”
“喵的，本喵的量子脑都要宕机了！”萧九用爪子拍打着“地面”，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这什么鬼地方？比魔渊那鬼打墙还离谱！”
阿石和负熵之禾紧紧靠在一起，它们的力量在这里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压制，但依旧顽强地散发着生命绿光与秩序波动，在周围勉强维持着一个直径不足五米的、相对“正常”的小区域，成为了这片混乱虚数空间中唯一的落脚点。
“我们只是暂时安全。”陈凡沉声打断了众人的庆幸，“这个空间极不稳定，是靠悖论爆发、量子扰动和维度裂隙强行撕开的，维持不了多久。而且……”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这扭曲的空间，看到外界：“熵能引擎不会就这么放过我们。它可能正在重新定义攻击模式，或者……想办法渗透进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整个虚数空间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凝视感”再次降临，虽然比在外面微弱了很多，但却真实存在！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在这片混乱的维度之外，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它……它还能看到我们？”一名成员惊恐地叫道。
“不是看到，是……感知到。”冷轩脸色难看，“我们的存在本身，对于实数宇宙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异常’。熵能引擎或许无法直接攻击这里，但它可以锁定这个‘异常’，并且施加影响！”
话音刚落，众人感觉到，维持着这片小小绿洲的阿石和负熵之禾，力量消耗骤然加快！仿佛这片虚数空间本身，也在排斥着这种“秩序”的存在，又或者，是外界的熵能引擎，在隔着维度加速这种“秩序”的瓦解！
“不好！这样下去，这个临时空间没被熵能引擎攻破，我们自己就要先因为秩序崩解而湮灭了！”冷轩惊呼。
新的危机，以另一种形式降临了。
在这个逻辑混乱的虚数空间，他们赖以生存的“秩序”，反而成了催命符？
陈凡看着周围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景象，又看了看在秩序绿洲外，那些似乎如鱼得水、甚至开始吸收这里混乱能量慢慢变大的暗物质灵兽，一个更加离经叛道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现出来。
在这个反逻辑的地方，继续坚守秩序是死路一条。
那么……如果主动拥抱混乱，理解混乱，甚至……利用这里的混乱规则，重新定义他们自身的“存在”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修行方向，似乎在他眼前，撕开了一道微光。
（第4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