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竹青色的伞沿垂下雨帘,九曲连环纹在潮湿的雾霭里若隐若现。
贾悦望着他指尖点在漕运图上的位置,正是昨夜蓝线绷直所指的东南河湾。
参须上的霜花在荷包里隐隐发烫,她拢了拢披帛:\"正要往东市买些绣线。\"
青石板路泛着雨后特有的冷光,漕船特有的桐油味混着运河腥气扑面而来。
贾悦状似无意地将荷包系带绕在腕间,冰碴隔着锦缎刺得肌肤生疼。
沈墨忽然将伞面压低三分:\"薛家的香料船上月在此处倾覆。\"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碗盏碎裂声。
薛蟠绛红锦袍沾着酒渍,正将个卖花女逼到墙角,镶金马鞭挑起少女下巴:\"爷摸你是看得起......\"抬头撞见沈墨的瞬间,醉眼迸出凶光,\"这不是沈大公子?
上回在醉仙楼坏我好事,今日倒送上门来。\"
贾悦瞥见薛蟠腰间挂着的琉璃球,内里冻着朵三瓣冰莲——与昨夜窗棂上开至八瓣的竟是一脉相承。
沈墨不动声色将她护在身后,漕运图卷轴在掌心转出半圆:\"薛公子当街欺辱弱女,不怕应天府的衙役听见?\"
\"你也配提应天府?\"薛蟠甩开卖花女,马鞭破空抽向沈墨面门,\"你们沈家不过......\"话尾突然变调,鞭梢竟缠上沈墨展开的卷轴。
竹纸哗啦啦响动间,贾悦瞧见那河湾标记处渗出靛蓝墨痕,正沿着薛蟠的虎口蜿蜒而上。
沈墨指尖在卷轴背面轻叩,九曲纹路突然泛起孔雀蓝幽光:\"薛公子可知上月沉船时,漕工捞起个刻着'蟠'字的金锁?\"靛蓝墨痕已攀至薛蟠肘弯,他整条手臂突然抽搐,马鞭\"当啷\"坠地。
贾悦趁乱将荷包里的霜花弹进路边水洼,冰碴遇水即化作缕青烟,顺着沈墨伞骨爬上九瓣冰莲。
薛蟠突然惨叫后退,盯着自己发青的手指:\"你使的什么妖......\"
\"薛公子慎言。\"沈墨抖落卷轴,墨痕竟在纸上拼出个\"谢\"字,\"令尊上月往兖州卫运的二十车冰炭,货单上写的可是'辽东红参'?\"伞面冰莲绽开瞬间,远处传来漕船鸣锣声。
薛蟠脸色煞白,踉跄着踹开家仆递来的手炉:\"今日算你走运!\"转身时腰间琉璃球突然炸裂,三瓣冰莲化作冰锥扎进他后腰。
贾悦低头掩住冷笑,却见沈墨袖口滑出截蓝丝线,正与王夫人腕上缠绕的一模一样。
\"让姑娘受惊了。\"沈墨收起卷轴,伞面冰莲已敛去光华。
贾悦弯腰拾起片琉璃碎片,锋利边缘凝着层薄霜:\"沈公子可知兖州卫的冰窖,惯用伽楠香驱虫?\"她将碎片按进掌心,鲜血混着冰水渗入青石板缝。
漕运码头方向忽然传来三声鼓响,惊起群灰雀掠过茶楼飞檐。
二楼雕花窗内,袭人手中的茶盏晃出半盏碧汤,贾宝玉探身要看街景,被她用罗帕掩住眼睛:\"二爷仔细迷了眼。\"
雀群散尽时,沈墨竹青色的衣角已转过街角。
贾悦摩挲着袖中冰凉的琉璃片,听见运河深处传来冰层开裂的脆响。
卖花女遗落的白玉兰沾着冰碴,在她脚边开成第八朵霜花。
茶楼飞檐下的铜铃被雀群惊得叮咚作响。
贾宝玉扯开袭人的罗帕时,正瞧见沈墨伞面上流转的冰蓝光华。
那抹竹青色掠过街角前,分明朝着茶楼方向微微顿首。
贾宝玉扶着雕栏的手指骤然收紧:\"方才那姑娘的披帛,绣的可是宝相团花纹?\"
袭人将凉透的茶汤泼进青瓷唾盂,腕间银镯碰得叮当响:\"二爷好眼力,是五姑娘新裁的云锦料子。\"她指尖拂过茶盏边缘,碧螺春残叶在盏底拼出个歪斜的\"悦\"字,又被匆匆抹去。
运河的湿气漫进马车,贾悦将染血的琉璃碎片包进帕子。
沈墨伞骨间垂落的蓝丝线不知何时缠上她发间银簪,随马车颠簸发出细微铮鸣。
她忽觉耳后微凉,抬手摸到片冰莲花瓣,沈墨温润的嗓音恰在此时响起:\"薛家香料船沉得蹊跷,姑娘方才说的伽楠香......\"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突然滞涩,贾悦掀帘望去,正见两盏八角宫灯晃进荣国府西角门。
王夫人房里的周瑞家的提着食盒立在影壁前,鬓边金簪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那食盒缝隙间漏出缕伽楠香气,与薛蟠琉璃球炸裂时的味道如出一辙。
\"五姑娘可算回来了。\"周瑞家的屈膝行礼,眼皮却掀起三分打量沈墨的衣摆,\"太太让送些冰镇杨梅汤,说是给姑娘压惊。\"食盒开阖间,贾悦瞧见最底层摆着个缠蓝线的檀木匣,与她今晨在赵姨娘窗下见到的一般无二。
沈墨的折扇忽地展开,扇面泼墨山水间藏着句小楷:\"蓝田日暖玉生烟\"。
周瑞家的瞳孔骤缩,食盒险些脱手。
贾悦接过杨梅汤时,指尖擦过檀木匣边缘,伽楠香混着血腥气直冲喉间。
暮鼓声里,薛家别院的书房烛火通明。
薛蟠裹着貂裘缩在太师椅上,面前炭盆爆出几点火星。
他肿胀的右手浸在药酒里,靛蓝墨痕已蔓延至肩头。
屏风后转出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腰间玉佩刻着半朵冰莲。
\"废物。\"黑衣人将金锁掷进炭盆,火光中\"蟠\"字扭曲成蛇形,\"沈家小子竟能勘破兖州卫的暗桩,看来那位大人说得没错......\"他忽然抓起药酒泼向薛蟠伤处,靛蓝墨痕遇酒即燃,幽蓝火舌中浮出九曲纹路。
薛蟠的惨叫惊飞檐下宿鸟,黑衣人却抚掌而笑:\"好个沈墨,竟把漕运暗纹炼成蚀骨毒。
不过这样也好......\"他摘下面具往炭盆里一掷,火光映出半张与沈墨七分相似的脸,\"明日你去求姨母,就说要请五姑娘过府赏莲。\"
荣禧堂的更漏滴到戌时三刻,贾悦对镜取下银簪。
缠在上面的蓝丝线突然绷直,拽着簪尖指向东南方。
铜镜里映出窗外晃动的灯笼,王熙凤的笑语混着平儿的劝慰声飘进院子:\"......到底是庶出的,也值得宝兄弟惦记?\"
簪头蓝光骤亮,贾悦猛然回头。
窗纸上八瓣冰莲的投影正在消融,融水在案几汇成个\"危\"字。
她将染血的帕子压到砚台下,忽听屋梁传来瓦片轻响,似是夜猫踩过,又像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沈墨立在贾府最高的望月阁顶,手中卷轴展开三寸。
漕运图上东南河湾的标记渗出血色,与薛家别院升起的黑烟遥相呼应。
他袖中蓝线突然齐齐震颤,线头指向大观园方向,那里正传来悠远的击磬声。
\"姑娘可愿再赌一局?\"他对着虚空轻笑,指尖抚过卷轴边缘的孔雀蓝暗纹。
夜风卷起半片烧焦的纸钱,上面残留的冰莲纹路,与王夫人佛龛里供奉的往生咒竟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