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角门在夜色里半掩着,灯笼的光透过朱漆门扉漏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贾悦的绣鞋刚要跨过门槛,身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她脚步微顿,侧过脸去——巷口的槐树阴影里,立着个裹青布斗篷的人,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半张泛青的下巴。
沈墨立刻挡在她身前,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玉佩的流苏:\"五姑娘,我先送你进去。\"
\"不必。\"贾悦按住他手臂,声音温软却带着针,\"这位爷深夜守在荣国府门口,莫不是专程等我的?\"
青布斗篷动了动,帽檐下漏出道阴恻恻的笑:\"贾五姑娘好眼力。\"话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袖口寒光一闪——竟是把淬了蓝漆的匕首。
沈墨瞳孔骤缩,正要往前冲,贾悦却先一步拽住他,腕间银镯碰出清响:\"墨哥哥且看,这位爷敢不敢在荣国府门前见血?\"她抬眼扫过对方腰间露出的半枚玉佩,与陈三昨日塞给她的那枚纹路如出一辙,\"再说了,您背后那位主子,可舍不得让我死得这么干净。\"
青布斗篷的手顿在半空。
贾悦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知道自己赌对了——陈三说\"有人要拿您做筏子\"时,塞给她的那枚碎玉,原是某户官眷贴身之物。
她昨日翻查《金陵十二房谱》,发现那玉纹竟是忠顺王府侧妃的陪嫁。
\"您当我是被吓大的?\"斗篷人低喝,匕首又往前送了寸许,\"就算你喊破喉咙——\"
\"五妹妹!\"
一声带着酒气的唤声从角门里传来。
贾赦摇摇晃晃扶着门框,身后跟着四五个持着木棍的家丁,灯笼映得他脸上的肥肉发亮:\"沈公子也在?
我方才听门房说有歹人在门口晃,原是你们?\"
贾悦眼角微跳——这哪里是门房报的信?
分明是沈墨方才借故落后半步,悄悄让跟来的书童去寻了大老爷。
她垂眸看了眼被自己悄悄踩住的沈墨衣角,心里一暖。
\"大老爷!\"她立刻松开沈墨,踉跄着往贾赦身边跑,袖中帕子擦过耳垂上的血珠,\"方才这人突然冲出来,说要......要对我不利!\"
贾赦的醉意被惊散了三分。
他眯眼打量那青布斗篷,见对方手里还攥着匕首,当下吹胡子瞪眼:\"反了天了!
荣国府门口动刀子?
把人给我拿下!\"
家丁们一拥而上。
斗篷人见势不妙,反手将匕首掷向贾悦,却被沈墨侧身一挡,刀刃擦着他手臂划过,在月白衫子上洇出朵红梅。
贾悦急得去扶他,沈墨却冲她摇头,目光紧盯着那斗篷人——对方已撞开家丁,往巷口狂奔,跑远前还回头恶狠狠道:\"贾五姑娘,这梁子算结下了!\"
\"追!\"贾赦拍着门框喊,可家丁们追出两步就回来了,直说那贼子腿脚利索,眨眼没影了。
他这才转头看向贾悦,酒气里带着些审视:\"五丫头,你怎的惹上这等人物?\"
\"大老爷明鉴。\"贾悦垂首,指尖绞着帕子,\"悦儿近日不过在府里跟着姑娘们学针黹,连二门都少出。
许是......\"她抬眼时眼眶微红,\"前日诗会里说错了话,被人记恨上了?\"
诗会?
贾赦摸了摸后颈——前日老祖宗办的海棠诗会,他原是懒得去的,偏邢夫人说要撑场面,他才露了个脸。
记得那回贾悦作的诗被老祖宗夸了\"有灵气\",当时他还想着,这庶女倒比那几个嫡出的有出息。
\"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语气软下来,\"往后出门多带几个粗使婆子,别让沈公子总跟着——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又转头对沈墨道:\"沈公子放心,这事我让人查,荣国府的姑娘,容不得外人欺负!\"
沈墨捂着手臂作揖:\"谢大老爷。\"他袖中还攥着方才贾悦塞过来的碎玉,触手生温。
等贾赦带着家丁回府,巷子里只剩贾悦和沈墨。
夜风卷起几片落叶,打在沈墨染血的衫子上。
贾悦掏出帕子要给他包扎,手却抖得厉害:\"疼不疼?\"
\"不疼。\"沈墨握住她发抖的手,\"倒是你,方才怎么知道那贼子不敢真动手?\"
\"他腰间的玉佩。\"贾悦将碎玉掏出来,在月光下照了照,\"陈三说这是忠顺王府的物件,若我死在荣国府门口,王府的脸往哪搁?\"她顿了顿,又轻声道:\"再说了,我猜你必定在后面跟着。\"
沈墨望着她眼底的星子,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我原想悄悄跟去寻大老爷,不想他竟真带了人来\"的话。
远处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荣国府的飞檐。
两人正往府里走,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咔\"一声。
贾悦回头,只见方才打斗处的槐树上,挂着半截被扯断的青布。
风一吹,那布角晃了晃,露出下面钉着的半枚铜铃——正是薛蟠前日在酒肆里跟人炫耀的\"西域奇物\"。
贾悦脚步一顿。
沈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那铜铃,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等进了府门,值夜的婆子举着灯笼迎上来,见沈墨手臂渗血,忙去请大夫。
贾悦站在穿堂里,望着沈墨被婆子扶走的背影,又摸了摸耳垂上的血珠——那血珠已经凝了,像颗暗红的玛瑙。
角门外的风声突然大了,卷着几片枯叶扑在她裙角。
贾悦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想起方才那斗篷人临走前的话,心里的弦又紧了几分。
她知道,今日这一劫不过是个开头,忠顺王府、薛蟠、还有那躲在幕后的\"主子\",怕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可那又如何?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碎玉,嘴角慢慢扬起个笑。
这一局,她既然敢接,就不会输。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了三更又敲四更。
贾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月光透过廊下的灯笼,将她的影子投在粉墙上,那影子瘦伶伶的,却站得极直。
穿堂外的荒草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
贾悦脚步未停,只将袖中的碎玉攥得更紧了些。